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和蟑螂
城南,距离“别有洞天”几个街区的北阁新村有一片老宅子。这里原本是修给离退休老干部的别墅,虽然房屋陈旧了些,但是红墙绿瓦,碧水环绕,环境相当幽静。相比起市中心,城南的生活安逸简单,而且距离老年疗养院旧址只有几步之遥。但自从老年疗养院乔迁到了新城区,并扩建成了一个大规模的老年疗养中心之后,几乎所有关系上还能说得上话的老干部都搬到了新城区。也许是照顾老干部,政府并没有收回北阁这片老宅子。现在这里除了几户给家里小辈住着,基本上都是出租房。
北阁新村23栋是一幢两层楼带独立院子的小别墅。二楼暂时空着,而一楼则常年拉着窗帘,密不透风。
下午一两点,西晒正照进院子里来。一个抽着烟的年青女人撩开了窗帘的一角,表情放空地往外望去。女人上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紧身小背心,肩上垮垮地披着件男人的夹克,下面只一条白色小短裤。苍白诱人的青春酮体在昏黄的光线下透着几分不健康的颓废感。
“倩倩,杵在那儿干嘛?回被窝里来。”床上半睡半醒的男人一把把吴倩按倒,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前戏交流就粗暴直接地云雨起来。事毕,吴倩机械地用卫生纸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身体,就起身去厨房做早饭。
早餐照例是两面煎的金黄的馒头片,流黄煎鸡蛋,煎红肠,和一杯进口黑咖啡。虽然东西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美味,但是她很亨受这个过程。看着打下去的鸡蛋在热油里吱吱地尖叫,再慢慢地开出来一朵太阳花来。而旁边的红肠片在热力里两头翘起,逐渐长出雀斑来。她很专注的做着早饭,因为这是一天里专属于她的,完全受她控制的最惬意的半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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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倩,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男人端着咖啡,点了一支烟。
“哦,你是说燕燕?” 吴倩背对着男人,脸上憎恶的抽搐了一下。才刚刚二十二岁的她,一张没有化妆的杏子脸虽然五官艳丽,但竟然已经有了初老的征兆。苍白的脸上缺乏血色,眼袋浮肿,眼球微凸,嘴角法令纹明显。
“我就想不明白,燕燕有什么好的。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呢。真过来了,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你就别管了。大哥说咱们现在急需人手。她盘靓条顺,一看就是个机灵能干,懂事的。又是你的本家人,信得过。自然优先考虑。” 男人把烟掐了,一口干了咖啡,来到炉灶边用手捡起一片刚煎好的红肠放进嘴里。他一手搂过吴倩的肩膀,顺着肩胛骨不轻不重地捏了几把。
“你要明白,这种差事,如果你不愿意,芳芳、陈敏她们几个可是要抢破头。她们家里的姐们儿可都不少,也都个顶个水灵的很。。。”
男人往皮夹克的口袋里塞了几片馒头片,就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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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倩一个人吃完了早餐,收拾了碗筷。像往常一样开始洗漱。她狠狠地刷着牙,牙龈在她的粗暴对待下开始流血。镜子里的人眼神涣散,面目扭曲,面容浮肿,脸色苍白。仿佛已经有很久没有经过阳光的洗礼了。
突然间,她神经质地把一整管牙膏都挤在了镜子上,用手掌胡乱地抹开。白色的泡沫迅速覆盖住了镜子里那张让她生厌的陌生脸孔。
一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小蟑螂小心翼翼地避开泡沫,区区索索地从洗脸池边经过。吴倩本能的抓起拖鞋,举到半空的手却改变了主意,缓缓放了下来。她自怜自嘲地笑了,可不是吗,见不得光的地方,最多的就是老鼠和蟑螂。就像她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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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年多没见的表姐再度出现在燕燕的面前时,燕燕差点没认出来。
她面前的吴倩打扮入时,烫着蓬松的大卷发,耳朵上两只夸张的大耳环叮叮当当地晃动着,烈焰红唇的妆容衬得她明艳欲滴,仿佛一个电影画报上面走下来的明星。
吴倩带来了不少小礼物,有进口的化妆品,香水,洋气新潮的女装,还有些燕燕从来没见过的好吃的不得了的小饼干和夹心巧克力,和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的国外的言情小说。
“穿上试试看!” 吴倩拿起一件低胸吊带洋装递给燕燕。
“倩倩姐,这,我能行吗?” 燕燕抚摸着漂亮得烫手的新裙子,犹豫了。
“怕什么,在国外,在南方,漂亮女孩都这么穿!”
燕燕从里屋穿着新洋装有点不自在地走出来的时候,吴倩眼前一亮。她上下打量着燕燕,既赞叹造物主的巧夺天工,又不由的有些嫉妒这快要溢出来的青春美好。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发育得刚刚好的身材被剪裁合体的裙子衬得凸凹有致、亭亭玉立。乌黑的长发自然地搭在裸露的肩头,配着一张天然去雕饰的俊俏鹅蛋脸,显得既清纯又妩媚。
“燕燕,你太漂亮了!我一个女的都被你迷住了!”
燕燕羞涩地低下头,她对于暴露的着装十分不自信。同时又在新潮洋气的表姐面前感到有几分自卑。“倩倩姐,你别取笑我了。我哪能跟你比。。。”
“你现在做什么呢?还在帮阿姨摆摊吗?”
得到燕燕的肯定后,吴倩徐徐地点燃了一支烟,说,“让我们燕燕出去摆摊简直是暴殄天物。你愿不愿意来帮我?”
年初一的家庭聚会
王建安和顾林芝家的大年初一过得分外热闹。不仅自己家的孩子们都回了巢,还有顾林芝的两拨客人:林芝学医出身的妹妹妹夫和他们的四个孩子们,还有她请来的港生的“小朋友”陈默。人多的比大年三十还热闹,林芝只好分了两桌,自己招待客人们坐一桌,而王建安则和孩子们坐一桌。港生因为陈默的缘故分到了林芝那一桌。
姨父张大年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黝黑,一把年纪了依然虎头虎脑地十分憨态可掬。可是不要看他面善,人家正经是县公安局一把手的法医大人。他这些年来经手了不少疑难案子,最拿手的就是绘声绘色地讲解案情故事。港生最喜欢他来串门了。
“姨父,最近有什么新案子吗?” 港生迫不及待地问。
“有啊,”说到案子,张大年就来劲了。“这还就是这个月的事儿。环卫工人从我们县里的护城河里头掏出来八袋子东西,都拿黑色垃圾袋装着,臭气熏天。打开一看,全是人身上的部件,有手,脚,躯干,全都剁碎了。唯独就是头颅没有找到。我一看呐,那手指头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肿的跟胡萝卜似的。”
正说着,保姆把一道红烧猪蹄端上桌来。港生脑海里浮现出那在水里泡过多时肿的跟胡萝卜似的手指头,顿时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直想吐。再看看桌对面小姨和姨父的几个个子女正毫不犹豫地将筷子升向红烧猪蹄,跟没事人似的照常谈笑风生。
“军军,军军,” 港生从桌子下面踢了一脚比他大两岁的表哥,“你真行啊!听碎尸案下饭!”
“这有什么。”军军冲他做了个鬼脸,“我们从小就练出来了。每天饭桌上就聊这些。还有比这个更夸张,更恶心的呢 。要不要我给你仔细讲讲去年的密室杀人案?”
“好了,好了。大年,咱们别讲那么瘆人的行不?”林芝显然也是受不了了。“对了,老王的朋友,舞衣服装店的吴老板,也是港生的忘年交。最近他的厂子不知怎么的发生了爆炸,好像不是意外事故。你有没有听说?”
“嗯,这个倒确实有所耳闻。”张大年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这个案子虽然不属于我们县公安的管辖,但是我一直都很关注。我知道的,这一年来和炸药相关的恶性案件,大大小小就有好几桩。虽然还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是我怀疑我们市县范围内有一个犯罪团伙。”
“还有啊,最近一段时间的流氓团伙特别活跃。我们接到群众的举报,说是有人办有伤风化的黑舞厅。”
听到这里,二十多岁的二表姐军宁插话进来,“爸爸,我看跳跳舞也不见得就怎么样不健康了。”
张大年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过去,“宁宁,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知道这黑舞厅里跳的是什么舞吗?脸儿相偎,手儿相持,腿儿相挟。情到浓时,全场灭灯,黑灯瞎火的,干什么的都有啊。”
港生听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脸儿相偎,手儿相持,腿儿相挟”的交谊舞,自己和陈默也跳过,不仅跳过,还在别有洞天连跳了三曲,不由脸红心跳地先心虚起来。港生偷偷瞟了陈默一眼,只见他听得专心致志,就差没拿一个笔记本把张大年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了。
“张叔叔,,既然流氓团伙这么猖獗,为什么公安没有什么举措呢?” 港生还在心猿意马,就听见陈默朗声发问了。港生心想:怎么回事儿啊,这人。平时挺机灵的,这么问不是明摆着找茬吗。
果然,陈默继表姐军宁之后接收到了张大年的第二个瞪眼。
“同学啊,你先擦亮眼睛看看,现在社会上无业游民,待业青年有多少。再看看我们的警力编制具体分配到市里每个区,每个乡镇才有多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们不是不作为,是根本疲于奔命,管也管不过来啊。以前虽然穷,但是社会风气好,基本上没什么乱子,也用不了那么多警务人员。可是现在,门窗打开了,西方香的臭的一起飞进来了。好多东西,虽说政府是禁了,可是大家都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禁也禁不住啊。年青人,听到看到新奇的东西,缺乏一个自我判断力。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就容易走上歧途。慢慢的,流氓团伙恶势力就抬起头来了。”
陈默听到这里,不禁陷入了沉思。之前,陆峰的案子也好,舞衣的案子也好,他总以为是四叔一手而为。所以有好些地方是想不通的。尤其是舞衣的爆炸案,完全想不到四叔能有什么动机,要去袭击一个跟他们八竿子也打不上的平平无奇的制衣厂。今天,法医张大年的一番话让他茅塞顿开,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他的眼前浮现出一阵巨大的黑网,网中四叔、三娘、摩托强、吴倩的身影逐渐交织在一起。一只无形的黑手将这张黑网投向通城的上空,投射下一个丑陋的阴影。
港生见陈默发愣,怕他和自己一样,对别有洞天的那一段有什么想法。就连忙往他碗里夹了一个四喜丸子,让他趁热快吃,别光顾着听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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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看到话题逐渐沉重,故意打岔说,“哎呀,我家港生看来是要好好管管,不能老在社会上面混。”
说着她又把目光投向陈默,“默默,最近刘校长好吗?我有一阵子没见他们两口子了。对了,你对考大学的事有什么想法吗?”
港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果然是我妈,三句话不离“大学”这个本行。同时又有点好奇,陈默会怎么应对。他俩虽然走得很近,但是陈默从未主动谈起过他的未来规划,除了上次在江边跟他和燕燕开玩笑说要当大法官替自己打官司。不过谁都知道那只是玩笑之谈。
“顾阿姨,我和刘校长商量过,我要报考省政法学院。”陈默的目光清澈而真诚。
这个回答得到了饭桌上众人的交口称赞。尤其是张大年,他一直都觉得警力后备不足,公安、政法部门都急需加大输送人才的力度。听到陈默想考进政法系统,脸上立刻开了朵花出来。问长问短,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有港生,意外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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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陈默告辞,港生说要送送他,便跟了出来。
陈默以为港生要跟他商量调查“舞衣”工厂被炸的事情,就说,“我觉得摩托强那条线可以继续跟下去。你不是说,那天在别有洞天和他一起的那个女的,是燕燕的表姐,叫吴倩?”
港生却打断他,“阿默,你真的要去外地,去上那个政法大学?”
陈默有些意外,接着笑了。“是啊,我干嘛要骗你。这是我和刘校长一早就定好的。怎么,你是担心我去了省会就再也不回来了?”
港生却没心思说笑。他神色沮丧地说,“你也知道,我肯定是不会上什么大学的。我最大地愿望,就是能和朋友们一起,闯出一片天地来。可是如今,燕燕不理我了,陆峰受了伤,你又要远走。。。”
陈默心里微微一动。印象里的港生是顽皮的,霸道的,热心的,善良的,甚至是欠揍的。可是很少见他像现在这样一副丧丧的,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他被港生带动的也有些淡淡的伤感。然而,陈默很清楚自己的使命,这条师父选定的路,是必须要走下去的。同时也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资格去伤春悲秋的。
陈默轻搂了一下港生的肩膀,尽量温柔地安慰他道,“别犯傻了。我们这不是还有一年多才高考吗。。。再说了,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就算真的考上了,不是还有寒暑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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