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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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策展人罗清奇

(2021-06-07 18:34:41) 下一个

了不起的策展人罗清奇

辛夷楣

 

 

她是中央美院的第一批外国留学生,她在澳大利亚策划了一系列介绍中国历史、文化、艺术的大型展览,她写书介绍黄宾虹与傅雷的友谊,她在澳洲大学教授中国近现代美术史

 

悉尼是一个移民聚集的城市,是一个充满多元文化氛围的地方。在大街上,你可以看到各种肤色的男女自由来去;在餐馆里,你可以吃到世界各地的美味佳肴;在美术馆博物馆里,总是轮番展览着世界各国的文化艺术。几年前,一位英国少女到澳洲旅游,她非常激动地对我说:“这里与伦敦很不一样,我喜欢悉尼,喜欢这里的多元文化气氛。”实际上,悉尼作为澳洲最大的城市,正越来越接近亚洲,接近它的邻居,它在保存英国文化的基础之上,吸纳多元文化,这个过程迂回曲折,似乎又不可阻挡。一位移居悉尼多年的德裔教授对我说:“每个城市都在变化,我觉得悉尼越变越好越变越美。”

我长期在悉尼的中文传媒任职,对这一变化深深感知。报社经常接到有关中国文化展览开幕的消息,我也经常前去采访。悉尼的动力博物馆多次举办有关中国的展览,什么中国服装展、长城展、郑和展等等。我也因此对动力博物馆的策展人中国通罗清奇很感兴趣。她年轻漂亮,风度翩翩,不仅中文讲得朗朗上口,还与大群中国文化人关系密切。最让人吃惊的是,她有数不清的好主意好题目来组织展览,来向澳洲公众介绍中国。她使我第一次对策展人刮目相看,他们的位置太重要了,能量太大了,带给公众的影响太深远了。

 

美院第一批留学生

罗清奇本名克莱尔·罗伯茨(Claire Roberts),罗清奇是后来她在墨尔本大学中文系学习时,老师给她起的中文名。1959年,她出生在墨尔本北区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她和姐姐都进入了艾文霍(Ivanhoe)女子中学。这是墨尔本北区的一系列名校之一。大群的澳洲知识分子为了儿女的学业,选择在那一带买房定居。罗清奇进中学那年,是1972年,正好澳大利亚与中国建交了。远见卓识的校长格林·切克 (Glynn Check)就决定,外语课取消德语,只教法语与汉语。罗清奇没有选择,她与其他小姑娘们一起开始学习汉语。

教汉语的女老师年轻秀气,还特别耐心,可汉语却出奇地难学,小姑娘们实在受不了,陆陆续续地放弃了。可是,罗清奇似乎与汉语有缘,她竟越学越喜欢越学越入门。几年后到中学毕业的时候,全年级90个学生,只有3人还在坚持学汉语,这当然就包括罗清奇。不过,那时候,少女罗清奇还没有把自己的未来事业与中文联系起来。她从小喜欢画画,打算报考墨尔本的州立美术学院,将来当美术教师。她顺利考入这家美院,开始学习美术。她当然不想中断学习中文,就跑到墨尔本大学中文系上课。

可是一年以后,她又不想当美术教师了,想换一个专业方向。正在她彷徨之际,妈妈说,报纸上有教育部与外交部的广告,为去中国学习提供奖学金,你何不试一试?罗清奇马上提出申请,人家却说,你大学还未毕业,没有资格获得奖学金,我们只能给你一个自费名额。罗清奇的父母一直为女儿中文学得好而骄傲,这时毫不犹豫地说:“自费就自费。”其实,他们经济上并不富裕,还是千方百计为女儿筹集了一笔钱。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是为女儿开启了一扇大门,大门后面的天地非常广阔。

1978年,19岁的罗清奇带着父母的期望,与拿到奖学金的十几个澳洲年轻人一起上路,奔赴北京。她进入北京语言学院学习中文。澳洲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罗斯·马多克(Ross Maddock)很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语言学院毕业以后,可以申请哪些中国大学。听说中央美术学院要招外国留学生,罗清奇激动不已,她赶紧准备了一些画作交上去。与此同时,她又四处申请奖学金。结果,双双成功,中央美院同意接收她,她还获得了澳中理事会的两年奖学金。

1979年,大喜过望的罗清奇来到位于北京王府井的中央美院报到。那是“文革”之后,美院第一年正式接收外国留学生,好些准备工作还没做好。留学生与中国学生住在一座楼里,男生住一边,女生住一边。罗清奇与一位美国回来进修的女华侨住在一屋。留学生与其他学生一起吃大食堂。罗清奇性情单纯随和,很快就与同学们熟识起来,她的中文也随之突飞猛进。后来,美院办起了留学生食堂,但是她反感特殊化,从来不去吃小灶,一直与中国同学一起在大食堂吃饭。她穿着朴素,没有一点架子,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城到处跑。

那时的中央美院,大师云集,李可染、吴作人时不时来罗清奇就读的国画系授课表演。声名显赫的老师李苦禅、叶浅予也来美院讲演示范。乘拨乱反正的东风,中国知识分子思想空前活跃,有些老先生更是敢说敢做。

罗清奇与同学们学素描,画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练书法。中国著名的工笔重彩大师刘凌沧手把手地教她临摹清初大画家陈洪绶的仕女。尽管她觉得当时美院的教学法仍受苏联影响比较死板,尽管从未用过毛笔的她刚用毛笔画画十分困难,但是,她渐渐跟上进度,画得与中国同学不相上下了。刘凌沧老师高兴地在她临摹的仕女图上题字。

作为国画系仅有的四名外国留学生之一,罗清奇也引来不少关注。因为她五官清晰鲜明,还有一个很有特色的翘鼻子,素描课上,同学们都喜欢画她。连以水墨人物著称的女画家周思聪都给她画了肖像。老师们经常带学生去北京郊外的西山、香山写生。他们还去了太行山写生,甚至去敦煌临摹几个星期。在敦煌的石窟里一笔笔地临摹,罗清奇深深地领略了古代丝绸之路对中国文化发展的巨大影响。

假如说,中央美院的大师们给了罗清奇丰富的中国文学艺术滋养,她的同学们又把来自中国下层的生活积淀倾倒给她。那时,美院近年来招考进来的学生,都是在下层摸爬滚打多年,其中好多还是崭露头角的知青画家。罗清奇与这些吃过苦接地气有思想的老知青特别谈得来。

她与油画系的陈丹青以及陈丹青的妻子民间美术系的黄素宁成为朋友。陈丹青在上海长大,被划为右派的父亲给了他艺术启蒙,流落上海民间的欧洲名画给了他艺术滋养。他十几岁下乡,历尽艰辛却坚持画画,终于成为知青画家中的佼佼者。那时,陈丹青正在油画系读研究生,为了准备毕业创作,1980年他两次进藏,带回七幅油画,这就是震动中国文艺界的《西藏组画》。罗清奇见证了《西藏组画》的诞生。

版画系的徐冰也是罗清奇的学友。她虽然属于国画系,但是对版画很感兴趣。中央美院允许留学生们自由借阅图书馆的资料,她有机会看到大量中国三十年代现代版画会的作品,非常喜欢。后来,她回到墨尔本大学进修学士学位,就决定以此为题,撰写自己的学士论文。徐冰也是有为的知青画家,他专攻版画。九十年代初期,罗清奇在澳洲举办中国新艺术巡回展,徐冰已很有名气。罗清奇邀请他的装置艺术《天书》参展,引起轰动。

多年以后,谈起在美院的日子,罗清奇无限留恋。她对我说:“在北京的那三年真太有意思了。我的那些同学人生经历特别丰富,各有各的性格,和他们在一起非常有趣。我希望有机会可以好好采访他们,写一本书……”我相信,这将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

 

活跃的策展人

1981年,罗清奇回到墨尔本,举办了两个画展。她虽然年轻,却没有因为画展的成功而冲昏头脑。她明白,在澳洲专攻中国画难有前途,就决定到墨尔本大学去进修中文与美术史,当然她偏重中国美术史。两年后,她拿到学士学位,又继续攻读硕士。墨大中文系的老师给她印象很深。有一位金先生是溥仪家的亲戚,教文言文,讲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优美动听。

她非常欣赏中国画大师潘天寿,尤其是他的写意花鸟与山水,就决定以此为硕士论文题目。潘天寿虽然在1971年去世了,但是,他在中国美术界影响深远。当时浙江正在给他筹建纪念馆和美术馆。罗清奇得到潘天寿的儿子潘公凯的大力支持与帮助。潘公凯正在浙江美院教中国美术史与理论。后来,他成为有名的画家和美术理论家,写了一系列研究潘天寿的专著。

1986年,罗清奇拿到硕士学位,她到墨尔本澳华历史博物馆工作。一百多年前,大批华人来澳淘金,他们与欧裔淘金者的冲突演变成澳洲历史上惨烈的种族对立,对澳洲影响深远。墨尔本是华人们最初登陆的地方。维省旅游协会意识到,有必要建立一个博物馆,向公众介绍那段历史,当地华裔也大力支持。澳华博物馆位于繁华的唐人街,擅长中文的罗清奇就开始收集展品策划展览。

    她首先组织了一个展览,介绍澳洲众多的华人社团,比如四邑同乡会的历史与沿革,使澳洲人大开眼界。由于澳洲公众对中医兴趣越来越浓,她组织了一个中医药展览,并且请一些中医来展厅现场表演针灸,很受观众欢迎。1984年底,江苏徐州郊外发现大批汉代兵马俑,轰动了世界。澳华博物馆馆长克里斯廷·廖立刻与中国有关方面联系,组织了徐州兵马俑展览,罗清奇是策展人。澳洲观众有机会看到这支沉睡2000多年的地下军队,兴奋不已。

在墨尔本澳华历史博物馆期间,还有一件事对罗清奇的人生影响深远。大概是1987年底,馆长告诉她,澳洲驻中国大使馆新任文化参赞周思(Nicholas Jose)要来熟悉情况,她自己有事,请罗清奇接待。第二天,罗清奇带周思上上下下在馆里参观,详细地给他介绍情况。对中国文化的共同热爱,使他们的谈话热烈深入,不断蹦出火花。你说这是一见钟情也好,总之他们之间的恋情自此点燃。

1988年,悉尼动力博物馆开设新馆,大张旗鼓地招募多名策展人,罗清奇一举应征成功。动力博物馆是澳洲有数的大博物馆,不仅资源雄厚,又位居悉尼市中心。它于1879年悉尼世界博览会后建立,专注于历史、科学、设计及工艺等方面。罗清奇很快发现,策展人中只有她一人有东方艺术背景,她就开始自觉地组织东方艺术方面的展览,并且为建立亚洲馆而努力。

这时,身为澳洲大使馆文化参赞的周思正在组织上海博物馆与动力博物馆的交换项目,震惊世界的“六四”发生了。澳洲政府认为,尽管有政治问题,两国之间的经济文化来往应该保持。周思积极推进这一项目。罗清奇代表动力博物馆去上海博物馆工作了三个月,上博的人也到悉尼的动力博物馆工作了三个月。周思几次到上海来协调,罗清奇也曾飞到北京,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1990年底,周思结束驻中国文化参赞的任期,回到悉尼。罗清奇与周思因为中国文化而相识,非常有趣的是,自觉自愿地推进中澳文化往来竟成了他们婚姻生活的重要内容。在他们周围,总是环绕着大群中国文化人与艺术家。那时,中国经济仍然步履维艰,中国留学生中的艺术家初来乍到处境艰难。周思与罗清奇费尽心思为他们找画廊,介绍关系,组织画展。

1992年9月至1993年5月,罗清奇在澳洲举办了中国新艺术巡回展,展出了徐冰、方力君、倪海峰、陈海燕等一批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这个巡回展先在纽省艺术馆,又在昆省艺术馆,然后是在维省与首都堪培拉依次展出,历时9个月,影响很大。罗清奇专攻中国美术史,对当代中国美术一直密切关注,这一次她选择1985年之后脱颖而出的一批中国艺术家。假如1949年之后的中国美术有着鲜明的国家印记与宣传痕迹;那么,罗清奇推出的这批画家却带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意识与叩问传统的倾向。

徐冰的装置《天书》,体积很大,在展厅里占据很大地盘,上面印满无人能懂的文字。徐冰自己说:“这是一本在吸引你阅读的同时又拒绝你进入的书,它具有最完备的书的外表,它的完备是因为它什么都没说,就像一个人用了几年的时间严肃认真地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天书》充满矛盾。”有评论说:“这部作品是对他的文化依赖的警告。”罗清奇了解徐冰,理解他的思考,而许多澳洲观众也领略了这部作品的叩问。

 

旧京遗影

1989年,罗清奇刚到动力博物馆不久,博物馆同事请来的澳洲女艺术家娜瑞利·朱毕林(Narelle Jubelin)利用馆藏的文物做新的创作。她选用海达·莫理循1985年出版的《一个摄影师在老北京》书中的四幅北京老照片作为她的丝绣作品的样子。罗清奇在动力博物馆的档案中找到海达·莫理循的通讯地址,就与她联系,争取对她的作品的使用权。在海达·莫理循同意后,罗清奇与娜瑞利·朱毕林一起去堪培拉拜访海达。

海达的身世颇富传奇色彩。1908年,她出生在德国,自幼爱好摄影,1932年毕业于慕尼黑国立摄影艺术学院。象那时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她希望离开纳粹统治日益加剧的德国。根据在德国摄影杂志上的广告,她毅然应聘了北京东交民巷阿东照相馆的经理位置,并于1933年只身抵达北京。在此后的五年里,这位年轻姑娘一直管理着这家拥有众多外国客户的德国照相馆。1938年,她与阿东照相馆的合同期满,她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却日渐加深,她决定作为自由摄影家继续留在中国。在漫长的十三年里,海达拍摄了数以万计的照片,以她独特的视角与神韵,记录了三、四十年代中国的建筑、街景、民俗与市民生活。

1940年,海达在北京与澳大利亚人阿拉斯泰尔·莫理循相识。阿拉斯泰尔1915年生于北京,是中国近代史上的名人乔治·莫理循(1862—1920)的儿子。乔治·莫理循自1897年开始担任英国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很快成为在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外国记者与西方的中国问题权威。1912底,他被袁世凯任命为中华民国政府政治顾问。1919年,他以中国代表团顾问身份出席巴黎和会。北京的王府井大街曾以他的姓氏命名为莫理循大街,英文的莫理循大街路牌自1915年起一直保留到1949年春天。

阿拉斯泰尔幼年离开中国,1940年重返,1946年,他与海达在中国结婚。1947年,阿拉斯泰尔赴沙捞越工作,他们夫妇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1967年,他们回到澳大利亚,定居堪培拉。1989年罗清奇的造访,给这对暮年夫妇带来巨大欢欣。罗清奇清醒地认识到,澳洲忽视了海达,忽视了她的老北京摄影的价值,她决心为海达举办大型展览。此时,海达已经身患癌症,两年后,她不幸辞世。阿拉斯泰尔被罗清奇与动力博物馆的真诚感动,将妻子的大量摄影作品捐赠给动力博物馆。

1993年,罗清奇在悉尼动力博物馆郑重推出大型回顾展《旧京遗影—海达·莫理循的老北京》。展览引来巨大关注,澳洲公众与澳洲华裔被海达照片所显示的典型中国风貌与难以复原的历史氛围深深震撼。动力博物馆也决心顺应公众愿望,尽快建立亚洲馆。几年之后的1997年,在罗清奇的辛勤推动下,举办海达摄影展的二楼变成亚洲馆,第一个展览是《中国服装》。罗清奇在组织这个展览时匠心独运,用中国服装的变化来表现200年来中国社会的变迁。

2002年5月,为了纪念中澳建交三十周年,大型展览《旧京遗影—海达·莫理循的老北京》在北京中华世纪坛艺术馆展出。这是海达与丈夫的长久期望——与北京人分享这些摄影作品。罗清奇与悉尼动力博物馆的同事终于把这些珍贵的镜头带给中国公众。

 

长城与郑和

当悉尼动力博物馆的馆长凯文·费尤斯特(Kevin  Fewster)博士在北京为海达的摄影展揭幕之时,他第一次登临了长城。当天晚上,他激动地对中国博物馆的负责人说,要是用长城为主题做一个展览,来介绍中国的社会历史与建筑设计该有多好。使他相当惊讶的是,中国同行告诉他,还从来没有在国际上搞过这样的展览。凯文·费尤斯特回到悉尼,他一直对这个想法念念不忘。几个月后,他在悉尼会见一个中国博物馆高级代表团,出乎他的意料,中方热情建议与澳洲动力博物馆合作,在悉尼举办《长城》展览。

罗清奇对我说:“长城是一个有着浓厚政治色彩的建筑物,它讲述的故事从20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开始,一直延续到以后的历朝历代。我们还没有搞过规模如此宏大的展览。当时,我们与中国同行反复研究商量,决定展览将从几个方面展开,通过大量实物与照片以及文字说明,围绕长城的沿革,全景介绍中国2000年来的历史、文化、艺术与工程技术的发展。”

作为策展人,组织这样大型的展览,罗清奇的工作量很大。她聘请了澳洲华裔作家桑晔赴中国采访,还聘请了一位摄影家去中国补拍照片,又组织一些澳洲及美国专家撰写专题文章,还从北京故宫博物院借出大批展品。中方也组织了大批中国专家撰写文章。2006年,《长城》展览在悉尼动力博物馆隆重开幕,澳洲公众大为欢迎,许多学校都组织学生们参观,这成为当年悉尼的文化盛事。

2003年,英国退休海军军官加文·孟席斯出版了《1421年:中国发现世界》一书。他指出,根据他对十几年来找到的海图、罗盘与几件文物的研究,他认为最早发现美洲与澳大利亚的是中国明代的郑和。他的论断,推翻了已被接受的传统说法,引起了广泛的兴趣与争议。澳洲华裔画家关伟对这一说法甚感兴趣。他对罗清奇说,2005年是郑和航海600周年,他希望给动力博物馆搞一个郑和展览。

郑和下西洋无疑是东西交通史上的重大事件。尽管因为年代久远,一些史实至今扑朔迷离,但是它开发海上丝绸之路的影响绵延至今。作为艺术家,关伟抓住孟席斯关于郑和船队曾经抵达澳大利亚的论断,向传统说法挑战,用传奇手法表现这一充满传奇的壮举,以此基础构思展览,讲述另一种历史。他设想,用一系列大型壁画与解说,配上大量实物展品,表现明代初年郑和下西洋途经亚洲各地、抵达非洲、抵达澳洲大陆的故事。

罗清奇与关伟一起反复地商讨筹划这个展览,动力博物馆的各方面专业人士接受挑战,积极配合关伟的设想。关伟与4位画家在展厅里挥汗如雨,参照明清两代与南亚各国以及澳洲的大量史料,绘制壁画。在壁画创作的最后三星期,罗清奇邀请观众参观壁画创作过程,观众十分兴奋。2006年,当展览正式开幕之时,观众被大型壁画与实物展品所创造的氛围震撼,当然也被郑和的传奇深深吸引。澳洲著名的中国通白杰明(Geremie Barme)形容这是:“行进在关伟的多宝阁”。

 

执着的园丁

自2000年开始,罗清奇一面在动力博物馆做策展人,一面在澳洲国立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她对中国画与中国美术史的迷恋始终如一。她执着地钻研中国艺术,又执着地把它们推介给西方。她象一位辛勤的园丁,不顾风吹日晒不辞起早贪黑,一心一意地栽培多元文化的花朵。此前,她的硕士论文是写中国的写意花鸟大师潘天寿;这一次,她的博士论文又写中国的山水画宗师黄宾虹。

1955年,黄宾虹在杭州逝世时,他的家人遵照遗愿,将他的收藏与自作书画以及文章书信悉数捐献国家。这些宝贝都完好地保存在浙江博物馆。罗清奇来到风景如画的杭州,一头钻进浙江博物馆,潜心研究黄宾虹。她发现,黄宾虹与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大翻译家傅雷是至交,他们之间的大量通信非常有趣。当她完成了博士论文之后,就决定用英文写一本书,讲述这两个中国大文人的故事。这就是2010年由香港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艺术中的友谊——傅雷与黄宾虹(Friendship in Art-Fou Lei and Huang Binhong)》。

2009年,周思赴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亚太地区文学及澳洲、新西兰文学。罗清奇也希望到哈佛去做一段时期的研究工作。海达·莫理循1991年逝世后,将大约一万张她的摄影作品底片和29册主题像簿遗赠给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罗清奇辞去动力博物馆的工作,申请到奖学金,来到哈佛。她利用这个机会仔细参考海达在哈佛的档案资料,准备些一本书。她还帮助图书馆与保护部门的人员扫描了海达的底片,以便提供给大家研究。

在此之前,伦敦的一家出版社邀请罗清奇写一本摄影与中国的书。这家出版社正在策划一个摄影系列,他们本来想让白杰明写这本书,白杰明向他们推荐了罗清奇。罗清奇学过摄影,正在研究海达及其他外国人有关中国的摄影,又在长期的策展过程中接触到大量的中国摄影作品,正好接过这一选题。

哈佛燕京图书馆的大量摄影资料给罗清奇提供了便利,她还在中国、欧洲与澳洲进行了研究。《摄影与中国(Photography and China)》2013年出版后,获得好评。罗清奇在书中选用了大量珍贵照片,全书用铜版纸印刷,这是第一次有人关注1844年至今摄影与中国历史的关系,图文并茂地讲述中国近代史。

2012年初,罗清奇与周思一起从哈佛返回澳洲,来到南澳阿特雷德大学教书。周思教文学,她则教美术史与展览博物馆学研究生课程,也就是培养策展人。后来,她还给本科生开设了中国近现代美术史。

阿特雷德大学与南澳州立美术馆毗邻。罗清奇教授的研究生课程,就是由阿特雷德大学与州立美术馆联合招生,美术馆的各部门人士也参与教学,好多课程是在州立美术馆里上。这样浓厚的美术馆氛围,肯定对培养未来的策展人大有裨益。

谈起她的学生,罗清奇很兴奋地告诉我:“我正组织一批中国山东的留学生,策划一个海达·莫理循摄影展。1937年与1942年,海达赴山东拍摄了几百幅照片。我让学生们从中挑选一些来举办展览,并且编写解说词与照片说明。我有几个来自山东的研究生,与他们一起讨论海达的作品很有意思。他们说,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期间,而海达的摄影中既无战争场面也无战争气氛,每一幅照片都是那么平静安详优美,作者似乎是在用她的镜头顽强地赞美和平与安宁……”我想,这些年轻人很有头脑,他们一定会像罗清奇一样给广大公众带来精彩纷呈的展览。

2013年底,罗清奇告诉我,1月份她将从阿特雷德飞到悉尼,为2014澳大利亚华裔艺术家联展致开幕词,我和丈夫盖瑞兴冲冲地赶去了。那天天气炎热,巨大的展厅里人头攒动,气氛极其热烈。我和盖瑞被风格不同的画作吸引,盖瑞不停地拍照摄像。画展是为了庆祝澳大利亚华裔艺术家20多年的艺术旅程,有15位华裔画家参展,包括颇为著名的沈嘉蔚、关伟、沈少民、王旭等等,女画家尹小燕、王兰与萧敏虹的作品引起观众强烈兴趣。

罗清奇在讲演中简单回顾了二十年来的历史。她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如1988年和1989年,一大批来自中国大陆的艺术家们为澳洲文化生活做出了极具意义的贡献……他们每一位都有着传奇的人生故事……他们全部生活在悉尼,看似简单却并不易。他们面临着语言、交流、文化冲突和生存的种种问题。快速地浏览他们的简历我们会发现,他们是如此的专注于艺术追求,并对澳中文化的联系了解甚多。他们不仅扮演着文化调解员、大使、教师、编辑和策展人的角色,更是优秀的艺术家。”

罗清奇指出:“现在,我们很难想象澳大利亚的一些重要的艺术奖会缺失澳大利亚华裔艺术家的风采。”她的话确有提纲携领的意义。二十多年来,澳洲的华裔画家群体成绩斐然屡放奇葩,不仅在澳洲与中国,甚至在世界范围享有声誉。当我们回顾这段曲折精彩的历史时,我们很难忘记周思、罗清奇等一批辛勤的澳洲园丁,多年来始终如一地帮助栽培他们,还有人数众多的澳洲华裔鼎力支持他们,这就形成了肥沃的土壤,最终创造出满园春色出墙来的盛景。

 

选自在澳出版新书《这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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