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之十四:剪不断,理还乱
辛夷楣 盖瑞·坦普
辛夷楣:
2003年10月下旬,我们从中国回澳。11月底,盖瑞的分家官司就要开庭。实际上,这一直是盖瑞的一块心病,想要对过去二十年的婚姻做一个公平的了结,真是难上加难!
澳洲家庭法庭的程序是,夫妻或同居伴侣对分割财产有分歧,要打分家官司,先须找律师受理案子。这位律师负责为当事人准备材料,其中包括递交法庭的陈述式宣誓书及各项证据;然后,由他帮助当事人寻找出庭律师。出庭律师根据这些材料在法庭上为当事人辩护。澳洲家庭法庭鼓励双方律师组织双方当事人谈判解决分歧;实在解决不了才上庭,由法官做出裁决。
官司前景暗淡
盖瑞的前妻已经离过两次婚,打过两个分家官司,可谓精于此道。也就是说,对怎么找律师,怎么写宣誓书,怎么准备证据,甚至怎么谈判怎么上庭等等,她已有丰富经验。盖瑞却是第一次打分家官司,毫无经验。他把许多业余时间用在写宣誓书和准备证据上。他先写了一份很长的宣誓书,后来看到律师传过来的前妻的宣誓书,就又写了一份很长的逐条反驳的宣誓书。
盖瑞不满意他请的律师,每次见完律师或者与对方谈判回来,他都生气。他说他的律师既没有给他什么指导,谈判时也没有据理力争,每次都是对方占上风。
官司的事使盖瑞非常苦恼。可是,他显然不想让我了解案情细节。我从未经历过分家官司这类事情,又明知自己英语不够好,对澳洲法律不熟悉。加之这个案子牵涉时间长案情又复杂,很多内情我都不清楚。俗话说,“手无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自知无力相帮,只好让盖瑞独自应付。
2003年上半年,盖瑞动过手术的左肩情况越来越差,经常疼痛,后来,手臂干脆抬不到肩膀以上了。因为是工伤,保险公司给他来了一封信,说准备赔偿他一万多澳元。如果他不同意,可以找律师与保险公司交涉,律师费由保险公司支付。
盖瑞对我说:“上次,我的分家官司律师没找好。这次,你陪我去见律师,咱俩一块儿挑个好律师!”
我给他鼓气:“你别急,我们一定要找个好律师。你尽量在咱家附近,在巴拉玛塔区域找个管伤残的律师,这样对咱们方便。如果我们见了不满意,还可以再找。”
巴拉玛塔是悉尼西区重镇,离我家开车仅10分钟。那天,我陪盖瑞去见他找的律师,律师叫约翰(John),人很随和友善。
他听盖瑞讲完情况,就拿出一个大本子说:“保险公司是根据伤残的程度来赔偿的。你看这里都有数字,你的医生证明说,你全身丧失劳动能力15%。保险公司再根据该赔偿数,往下压一压,就是现在这个数了。”
我插嘴说:“那请你给我们找一个伤残专家再检查一下。因为这个开证明的医生就是给盖瑞开刀的医生,他不愿承认手术失败,所以只肯写全身丧失活动能力15%。其实,实际情况也许比这严重。”
约翰立即转向我,与我探讨起来。后来,约翰介绍的伤残专家一检查,说盖瑞全身丧失活动能力25%。
约翰告诉我们:“这样,盖瑞的赔偿起点就高了,应该是三万多澳元了。我们再往上加一些,与保险公司讨价还价。他们当然要往下压,但再压,你大概也可以拿到三万多,而不是一万多。”
有了这个经验,盖瑞对我与律师打交道有了一点信任感。2003年8月的一天,我们正在吃晚饭,盖瑞突然说:“我明天要去见分家官司的律师,我想问问他,我可不可以换律师?”
我立即冲口而出:“你怎么可以问他?他当你的律师,要赚你的钱,当然说不可以。你应该问我,和我商量!”
“那好!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见他!”
我就向他建议:“明天我们见了他,如果他合作,我们就让他继续,实在不行再换人。现在是8月,我们9月回国,回来1个月就要开庭,换律师恐怕时间来不及了。”
盖瑞同意了。那时,我对分家官司怎么打,怎么找律师,心里一点没谱,还是很想依靠这位律师打下去的。第二天,我和盖瑞一起去见这位律师;后来,我们又见了出庭律师。我与盖瑞感觉相同:律师队伍不理想,官司前景暗淡;可是,现在换律师已经来不及了。
开庭前的周末,盖瑞的律师罗伯特突然叫我们去他的办公室,说要为我写一份呈堂宣誓书,还要我们填写财政情况表。
我口述了宣誓书,他记下来,让秘书打好,又让我校对修改英文稿。盖瑞在填写财政情况表,我就顺手拿起他和他前妻的呈堂宣誓书翻看。
盖瑞小声说:“你别看,你看了,肯定要和我离婚!”
我觉得他真是太天真了:“你别犯傻!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了解你!我不会相信你前妻为上庭编造的东西。”
他和前妻闹到这个份儿上,他前妻还能说他好吗?我怎会不加分析地相信她?再说,20年的婚姻总有些不愿告人的是是非非,我怎会在意那些陈年老账?
回到家,我就仔仔细细阅读那三份厚厚的宣誓书。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了。我知道得越多,越好给盖瑞出主意。他前妻怎么写的,盖瑞怎么反驳的,我得尽量搞个一清二楚。那两天,盖瑞情绪激动,辗转难眠。
星期二早上,盖瑞如约去找出庭律师准备材料。不一会儿,盖瑞打来电话:“他肾结石疼得坐都坐不住,怎么可以和我一起准备材料?明天又怎能出庭?我对他说:‘你快去看医生吧!明天,我愿意推迟审理。’他一听,就高兴地说:‘那好,这可是你的意向。我们明天就要求推迟。你打电话通知罗伯特吧!’”
另请高明
那天晚上,盖瑞回家后,我俩商量,趁推迟审理的机会,我们坚决甩掉他俩,另请高明。
我跟盖瑞商量:“你跟罗伯特说,你1月、2月要去海外出差,让他把审理时间订在3月底。这样,我们有4个月时间,就来得及换律师了。”
我俩都一心想找管伤残的律师约翰接分家官司。因为他人好、负责,我们干脆把两个案子都交给他做算了。盖瑞给约翰打电话,没想到约翰说,他是搞伤残法的,不能接家庭法的案子。他说他的合伙人是搞家庭法的,盖瑞又给他的合伙人打电话。合伙人说,目前很忙,一、两天内抽不出时间见面。
至此我俩才懂得,我们必须找搞家庭法的律师受理案子。盖瑞马上就要去海外出差两周,回来就快圣诞节了。圣诞新年期间,澳洲人都忙于度假,什么人都找不到。我们必须在圣诞节前找到律师。
看到盖瑞一筹莫展满脸愁苦的样子,我自告奋勇:“你信任不信任我来给你找律师?”
“当然信任!”实际上,分家官司这种私事,别的朋友插不上手,我们两人只能自己应付。
我说:“你安心上班,准备出差,我来找律师。你把罗伯特的收费标准找出来,我心里有谱,好比较。”
盖瑞找出了罗伯特的收费标准。原来,罗伯特是按小时收费的,每小时220澳元。盖瑞告诉我,当时之所以找罗伯特办理离婚手续,一是他的律师楼离自己住的地方近,二是罗伯特收费标准不高。后来罗伯特说他是搞家庭法的,要接盖瑞的分家官司,盖瑞就同意了。我不好埋怨盖瑞,他太轻信别人了。
罗伯特的收费标准后面还夹着一份重要材料,是澳洲家庭法庭关于顾客与律师在收费问题上发生争议的解决办法。顾客如对律师收费有异议,可在家庭法庭填表,由家庭法庭审计官审议。我赶紧把这份材料给盖瑞看,我俩如获至宝。
我决心要找个好的家庭法专家。翻开厚厚的商业电话簿,翻到律师楼那部分,我专找大一些的广告。根据我在澳多年的经验,盖瑞的案子不能找大律师楼。大律师楼认为你是小案一桩,很可能不与重视。当然,小律师楼更不行,他们没有足够经验,得找以家庭法为专业的中型律师楼。
我发现巴拉玛塔地区有好几间律师楼打出了做家庭法的牌子。有一家的广告说,有一批搞家庭法的律师,且首次会面不收费。另一家的广告说,有二十余年家庭法办案经验,往往不到开庭,就可为顾客达成庭外和解。
我决定先给这两家打电话,约定见面时间。盖瑞12月中旬的周末回来,我就约了一个星期二早上,一个星期三早上。
盖瑞出差回来,约好周二见面的律师,临时有事要去堪培拉,改在周四。我们第一个会见的是首次会面要收费的律师丹尼尔(Daniel)。丹尼尔身材魁梧,态度沉稳。他耐心地听盖瑞讲,仔细地发问记录。
柳暗花明
当盖瑞抱怨罗伯特不称职时,丹尼尔微笑着说:“你们找他是有点麻烦了。我认识他,他不是搞家庭法的,是搞刑事法的,他没有经验与能力处理你的案子。”
他又帮我们查出庭律师的名字,一翻花名册,那位出庭律师也是搞刑事法的。盖瑞和我此时恍然大悟,好多疑问迎刃而解。
对于我们所有的问题,丹尼尔都耐心解释,且头头是道。对巴拉玛塔家庭法庭的情况,他非常熟悉,几个法官,几个男的,几个女的,如数家珍。
盖瑞对丹尼尔很满意,立即同意与他签约。我故意问他:“你真的满意?”盖瑞含笑点头。
丹尼尔问我们怎么找到他的。盖瑞指着我:“她翻电话簿找到的。”
我说:“我看见广告词上说,有二十多年家庭法办案经验,常常为顾客争取达成庭外和解,就打了电话。”丹尼尔和盖瑞都笑了。
我对丹尼尔说:“你一定要给我们找一个能干的甚至泼辣的出庭律师,他前妻的出庭律师很厉害。”
他又翻了一翻花名册,然后说:“她并不出名。我尽量给你们找。我们有几个很棒的出庭律师,我要与他们联系,看他们谁在3月底有时间出庭。”盖瑞把手头的一些材料交给他。
丹尼尔说:“我今天下午正好要到家庭法庭去。我会告诉他们,我已接过案子;明天我通知罗伯特,会先把交上去的材料调出来看,然后再约你们面谈。”
告别丹尼尔,我俩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一个看来能办事的人了!
第二天,罗伯特打电话给盖瑞,质问说,为什么突然换人?
盖瑞说:“我们对案子的进展非常失望,不得不换人。”罗伯特无言以对。
圣诞节后,丹尼尔约我们面谈,他向盖瑞提出一系列问题。盖瑞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起来,他心中真有一肚子苦水。我与丹尼尔都不说话,我们让他哭,我们理解哭出来对他是一种解脱。
丹尼尔对盖瑞说:“呈堂宣誓书本应由当事人讲述,由律师来写。这实际上是办案律师最重要的工作。”
盖瑞告诉他:“罗伯特说他没时间写,让我自己写,然后让他的秘书把格式修改一下。”
丹尼尔点点头:“因为你没有法律知识,第一份宣誓书有不少缺陷。但是,已经过了主要当事人呈递宣誓书的时间,所以,你写的第二份反驳性的宣誓书没有交上去。现在,我要给你重新修改整理一份宣誓书。开庭时,我们会对法官说,如果不让递交这份新的宣誓书,就要在庭上耽误很多时间,请把它作为参考材料收下。这样,法官一读,就明白案情原委了。”
开庭前一星期,丹尼尔带我们去见出庭律师威廉(William)。威廉大概60多岁,瘦瘦的,显得精明强干。
他一见我就说:“我的祖母是华人。”
我很惊讶:“是吗?父亲那一边,还是母亲那一边?”
他显然以此为荣:“父亲那一边。”
他听丹尼尔说,审案的法官已经排定,是男法官某某,就很高兴地说:“盖瑞,我想这是好消息。这位男法官能力很强,对我印象很好。巴拉玛塔家庭法庭有位女法官,经常偏向女方。如果碰上她就糟了。这肯定是好消息!”
他又对我们说:“这个周末,我一直在读盖瑞的材料,我也和我的同事们探讨过了,问他们觉得盖瑞该分到多少。好几个人都说35%。你们在悉尼的房子因为是埃玛和第一个丈夫一起买的,后来她又和第二个丈夫一起几年。尽管,你们结婚后还完剩下的贷款,但她该占大部份。南欧的单元是她父亲给她的遗产,尽管是你出钱打官司才争回来的,但她也应占大部份。我看,我们大概要按这个比例来争取。”威廉一下就博得了我们的好感。我想,丹尼尔选对人了。
庭上较量
开庭那天,盖瑞和我一早来到法庭。没想到威廉已经到了,盖瑞告诉威廉,他担心埃玛不执行家庭法庭协议,会买机票飞到南欧,逃之夭夭。所以,一定要让省土地厅在悉尼的房子上放置禁止出售及贷款的禁制令,以防她携款逃跑。等埃玛的出庭律师一到,威廉就把她叫到小房间里密谈。
开庭了,法官声音洪亮,很有威严。威廉对法官说:“我和我的同事已经达成协议,一切围绕如何分割财产,不讨论双方的是非;一切根据事实,不符合事实的指控全部删去,不在法庭上耽误时间。”法官表示满意,要求双方律师提交材料。
埃玛的律师站起来,要求删去埃玛的呈堂宣誓书中的一些内容。她一边翻篇,一边不断地说:“第1页,第1条第5行至第10行不读。第2页,第3条第4行至第7行不读……”她从头翻到尾,大概用了半个小时。我心中暗想:她怎么删掉这么多?可见,原先塞进了大量不实之词。
等她坐下,法官就毫不客气地说:“自古以来,律师的职责是引导当事人说真话,实事求是。现在当事人说了那么多假话,律师却都写进宣誓书。这就违背了做律师的最基本职责。”埃玛的两位女律师被说得抬不起头来。
法官又宣布,他将退庭阅读材料,下午两点半再开庭。
威廉告诉我们,他早上把埃玛的出庭律师叫进小房间,就对她说:“盖瑞有许多文字证据。如果在庭上逐条辩论,你肯定辩不过我。不如把这些不实之词删去,我们仅就财产分割进行辩论。”
埃玛的出庭律师很聪明。她不愿在庭上出丑,当即表示同意。两人翻开埃玛的宣誓书,很快从头到尾划出该删掉部分。所以,埃玛的出庭律师刚才在庭上要求删掉那么多。
那天下午,是盖瑞出庭接受对方律师的诘问。我是相关证人,不能旁听。第二天上午,仍是盖瑞出庭。
那天上午,中间休息时,我去上厕所。我一出来,就见威廉正拿着张纸对盖瑞说:“你的前妻又提出一个数字跟你谈判。她放弃对你的退休金供款和伤残赔偿的权利。悉尼房产估值……”
我连忙打断他:“威廉,她拿出的这些估值都是有争议的,双方还未就差额达成协议。我们信赖法官,我们信赖你,我们要继续审理,现在不谈判。”
盖瑞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的会计师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们现在不谈判。”
威廉幽默地说:“那好,就听你的会计师的,我们继续,我去告诉她们。”
我可知道盖瑞的毛病了。他平时伶牙俐齿,可到了气头上往往卡壳,说不出话。
我挽着盖瑞的手臂嘱咐他:“威廉要是再找你谈判,而我正好不在,你就说你现在不能谈。”
盖瑞笑了:“这办法好!”
我又对他解释:“庭已经开了,我们就斗下去,尽到一切努力,这样将来我们不后悔;想省律师费,也不在乎开庭一天还是两天。”
盖瑞猜测:“我看,埃玛预感不妙,才又来谈判。”
这天下午,该我出庭作证。我一进去,把书包往最后一排一放,就往证人席走。
法官很和蔼地说:“你把书包拿到这边椅子上,免得丢了。”我听他的,把书包放在前排的椅子上。
埃玛的出庭律师先问我一些我宣誓书上的内容。
接着,她又问:“你的单元在管理公司的登记号是不是xxx?”
我说:“我记不得。”
她又说:“我们向管理公司调来资料的号码是xxx,与你提供的证据上的号码不一样。”
她把我提供的季度帐单和她们调来的资料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你们调来的资料肯定错了。你们这张纸格式一点都不正规。我的账单很正规,每个季度他们按账单收费,他们不会搞错。你如果不相信,明天我再给你带一张账单来!”
法官问埃玛的出庭律师:“怎么样?”
她竟笑起来:“那可能是我们的资料错了。”
法官问她还有问题没有?她说没有了。我就下来了。没上庭时,我心里很紧张;一到庭上,反而不紧张了;下了庭,心里很舒畅。
后来,盖瑞告诉我:“我猜测,她们发现两个号码,以为你有两个单元,这样就更该少分钱给我了。没想到她们的资料有误,被你一下就否定了。”
第三天早上,该埃玛接受威廉的诘问了。威廉很老练,问的问题既关键又板上钉钉,只能答是或不是。但是,埃玛没有一次如实回答,总是辩来辩去。
“盖瑞和你结婚的20年中,是否一直都有工作?”
“有一段时间没有。”
“多长时间?”
“大概3个月。”
“他有工作期间,是否一直由公司把工资打入你们在银行的联合账户?”
“这我怎么知道?”
“到底打入没有?”
“大概打入了。”
“一直打入了?”
“也许吧!”
威廉的用意很明显。他要在庭上证明,盖瑞20年来对家庭经济作出很大贡献。此时,法官对埃玛的辩解已显得颇不耐烦。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远远看见埃玛在用手机打电话。盖瑞对我说:“你看,她撑不下去了,肯定在跟她哥哥商讨计策呢!”
果然,饭后威廉来找我们:“埃玛要谈判了。她放弃你的退休金供款和伤残赔偿,给你10万澳元。我劝你们接受。”
他又解释说:“案子今天下午审不完。这个法官很忙,排期要排到3个月以后继续审理。那时,我也许可以给你争取到15万。但是,你还要付这3个月期间和下次上庭的律师费,到手也差不多是10万。何必不现在定下呢?”
盖瑞和我异口同声赞成他的意见。官司打到这会儿,我们只能见好就收。10万元实在不多,还要付两个律师队伍的费用。但是,再拖下去又能多拿多少?何况,官司拖延一天,就是对我们多折磨一天。
威廉如释重负地说:“那好,一会儿开庭,我们就向法官报告,下午就拟订协议书。埃玛不同意在协议书中出现售房禁制令一词,但这不要紧,用别的词句也可以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她说,6个月内给盖瑞10万澳元。”
当天下午4点40分,双方律师终于把协议书呈交给法官。法官阅读了协议书,签了字,并说:“我祝贺你们达成协议,开始新生活!”
盖瑞和我连声向威廉表示感谢。威廉说:“你们可以打电话给丹尼尔,他会给你们协议书的文本并且向你们解释协议书的内容。”
盖瑞向威廉索要名片。威廉笑着问:“你要名片干嘛?想和楣离婚啊?”
我们三人都大笑起来。威廉说:“放心吧!这个案子有什么事,找丹尼尔就行。万一想找我,可以通过他。”舒展了一下腰身,他接着说:“我自己对这个案子的进展也感到满意。埃玛的律师要了我的名片,说她以后有案子找我做,不找那个女出庭律师了。”
那三天,丹尼尔正好有另一桩离婚案同时开庭。他先还两边跑,后来就很少到我们这边来了。他说:“你们的案子进展顺利,那个案子却不行。”
我们总算舒了一口气。该尽的人事我们尽了,盖瑞基本满意,我也就安心了。
几天后,我俩去见丹尼尔。他向我们解释了协议书的条文。
协议规定:由盖瑞的律师向省土地厅申请,不许任何人在6个月内卖掉两人在悉尼的房产;也不许以该房屋为抵押,向银行贷款。6个月后,如果埃玛不给盖瑞10万澳元,将由双方律师组织出售他们在悉尼的房产。只要有人出价40万澳元以上,就要成交。所得的钱,先还银行15万澳元贷款,然后就给盖瑞10澳万元,剩下才是埃玛的。
盖瑞和我郑重向丹尼尔表示,我们不会接受罗伯特提出的律师费,我们要填表让家庭法庭审计官审议我们之间的付费争议。他不是学家庭法的,根本不该揽盖瑞的分家官司,他找的出庭律师也不是学家庭法的。
丹尼尔告诉我们:“律师工会规定,律师们有义务维护同行的利益。你们的想法我理解,我会帮你们填表,给予法律上的帮助。我们不再为此向你们收费。”
9月的一天,我又给丹尼尔的秘书打电话。她很高兴地说:“我们收到埃玛律师寄来的支票,你们可以来拿支票了。”我立即将好消息告诉盖瑞。
丹尼尔的律师楼做事很规矩。每隔一、两个月,我们就收到一张账单,上面的收费项目列得清清楚楚。到那时为止,他的律师楼,加上出庭律师威廉收取的1.4万澳元,共计收取2.8万多澳元。
丹尼尔拿出罗伯特律师楼的账单,让我们回去研究反驳,然后,再来与他讨论。看到我们十分焦虑的样子,丹尼尔说:“我已把你们决心与他在家庭法庭解决付费争议的事说了,并且告诉他,你们不会妥协。你们先放心去美国吧,让我来和他谈判。”
那时,我们已经订好机票,10月2日飞美国。
从律师楼出来,我禁不住说:“丹尼尔真是个好律师。他给我们解决了多少难题呀!不管和罗伯特的纠纷怎么解决,有他的帮助,省了我们多少心!我要在美国给他买件小礼物。”
盖瑞也开心地笑了:“有丹尼尔帮忙,罗伯特就没戏了!”
我们从美国回来,带着礼物去见丹尼尔。
他微笑着说:“罗伯特那边终于让步了。他说,他和出庭律师一起只要17000澳元。如果你们同意就签字,这桩案子就结束了。”盖瑞高高兴兴地签了字。我俩真心地感激丹尼尔。
盖瑞和我后来常常庆幸,罗伯特找的出庭律师出庭前夕犯了肾结石,才给了我们这两个法盲时间,更换律师队伍,扭转危局。我们自然不希望任何人生病,但事实却恰巧如此,一个巧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不想出庭,让自己在法庭上因为不熟悉家庭法而出丑,所以才装病。不过,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这个官司的结局是盖瑞满意的。
盖瑞深为感慨地说:“看来,上帝爱我,不想让我受太多的苦。上帝先让我遇见你,又让你帮我找到丹尼尔。”分家官司对盖瑞是极大的折磨,历时两年,现在总算完结了。不幸婚姻的阴影将会渐渐远去。盖瑞和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享受我们的生活了。
分家官司对我,则是极大的锻炼。经此一役,我明白了:人生将有一系列挑战,这些挑战在路边等待你,生活在异乡就更是如此。你渴望生活永远平安无事,但你必须有能力有预见安排好你的生活,又有勇气与毅力面对挑战。澳洲的体制是比较健全的,关键是你敢不敢去应用和有没有能力应用。
这个分家官司还使我意识到,掌握英语对我至关重要。到澳之初,虽然必须为找工打工耗费许多时间,但我始终把学习英语放在首要地位。20年来,我不敢放松,始终努力提高英语水平。这不仅使我在工作岗位上应付自如,也使我和盖瑞之间交流畅通,这次又使我得以在关键时刻,与他并肩应付挑战。分家官司无疑使我们的心靠得更紧了,这件事在加固我们之间的心桥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盖瑞·坦普:
这场灾难总算结束了。从官司一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处于不利地位,前妻是打分家官司的老手,已经与前两任丈夫较量过,有大把经验。她还是个十分机敏的人。我找的第一个律师队伍又很不得力。所以官司开始以来,我就处于被动地位,一想起来就情绪沮丧,看来我是怎么也斗不过她了。我的希望不高,只要对这20年的婚姻有个我可以接受的了结罢了。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十分担心。我们官司的司法程序开始后,我前妻就有了我和楣的住址、电话。她会不会给楣打电话,诋毁我,破坏我和楣的关系呢?她很擅长这一手。我的一位前女友被她迷惑,听了她的话,竟和我立刻分手。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把我的担忧对楣说了。楣却笑着说:“我才不会听她的,我对人有我自己的判断。”
是这样的,楣有一种奇异的能力看透人的本来面目。官司进行中,楣知道了我与前妻婚姻的许多细节,但是,她始终相信我理解我支持我。我猜不透前妻为什么没有给楣打电话?不过,她一直不放弃骚扰我。
现在好了,官司结束了。这对我当然并不是一个可喜的胜利。上庭的最后一天,法庭命令她付给我10万澳元,但是我在这20年婚姻中已经付出了100多万澳元。我还要付几万律师费,剩下不过几万而已。在经济上我并没得到多少好处,可是折磨我两年的官司终于结束了,这一章可以翻过去了,我在庭上感到一丝欣喜。楣挽着我的手臂走出法庭。
使我真正满意的是,现在楣挽着我。整个开庭期间,楣一直不离我左右,与我同进同退。我们之间的心心相印有目共睹。我的前妻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与楣会幸福地长相厮守。
选自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书《人约黄昏》
照片说明:盖瑞在修理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