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新南威尔士艺术馆展出的康定斯基专题画展,让我们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这位抽象画派的开山鼻祖。瓦西里·康定斯基( Wassily Kandinsky ),1866年出生于莫斯科,其父亲是茶商。幼年时期与父母居住在罗马和佛罗伦萨,后来回到敖德萨。作为富商子弟,康定斯基从小收到良好的教育,少年时就开始画画、写诗、弹钢琴、拉大提琴。他拥有社会科学和法律学的博士学位,20多岁就在莫斯科大学担任法学教授。
然而就在所有亲朋好友以为康定斯基前途已定之时,他的命运却出现了令所有人吃惊的转折,1895年莫奈的《干草墩》系列油画在莫斯科展出,29岁的法学教授康定斯基在莫奈的“草墩”画前驻足,久久不愿离开。这些用厚重的颜料涂抹、毫无细节、纯粹以色彩和光线取胜的画作,使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光,影和色彩可以从物体本身中抽离出来,成为画家抒发内心情感的有力手段。同一年,他在莫斯科大剧院看到了瓦格纳的《罗恩格林》,瓦格纳将神话故事、哲学概念等毫不相干的内容用音乐揉合在了一起,就像那位在天鹅的簇拥下从天而降的英雄罗恩格林一样,音乐剧从此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透过心灵的眼睛,我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正在逐渐交织成型。波澜的色彩,狂野的线条,互相穿梭着、辉映着。”这是多年后康定斯基回忆自己聆听瓦格纳音乐剧的现场感受。来自欧洲的全新艺术表现手法,使得这位俄国年轻人热血沸腾,他发现自己不能忍受终身周旋在枯燥乏味的法律词语之中。次年,30岁的康定斯基抛开一切,前往慕尼黑美术学院学习绘画。
从1900 年到 1910 年,康定斯基四处旅游,先后去了威尼斯、突尼斯、荷兰、法国和俄国。他一路吸收印象主义和未来主义的绘画风格,从罗特列克的简约二维木雕版画、莫奈笔触厚重的风景写生、马蒂斯狂野的色彩堆叠、秀拉斑驳的点描画作中吸取营养,来表现自己的斯拉夫童话和民俗故事。这段时间,康定斯基重视纯色彩的心理效果,强调鲜红颜色像号声一样激动人心;白色象征着快乐欢悦、纯洁无瑕;黑色则象征着悲哀和死亡;黄色所表现的也许还不是精神病的抑郁苦闷,而是狂躁状态;蓝色常常代表深度,它引起对远方的无限呼唤,和对纯净和超脱的渴望 …… 康定斯基说:“色彩是琴上的黑白键,眼睛是打键的锤,心灵是一架具有许多琴键的钢琴。” 他相信色彩是能直接对心灵发生影响的重要手段。
最初康定斯基并不画抽象画,促使他踏上这条道路的重要因素,除了印象派、野兽派与立体派的影响,还有他本人的一次奇妙经历。对于这次经历,康定斯基在自己的书中这样写道:“那天,迎着暮色,我带着画箱回到了家里。突然,我看见房间里有一幅难以描述的美丽图画,它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内在的光芒,让人痴迷。我赶快来到这幅画面的跟前,除了形态和色彩之外,别的我什么也没看见,而它的内容则是无法理解的。这是一幅我自己作的画,它此时正歪斜地倚靠在墙边上。第二天,我试图在阳光下重新获得昨天的那种感受,但是完全没有成功。因为我花了许多时间去辨认画中的内容,而那种朦胧的美感却不复存在了。我豁然明白过来,是客观物象损毁了我的绘画。”
奇特的亲身经历让康定斯基确信只有抽象化才是艺术的未来,他在《论艺术的精神》一书中对传统的写实艺术大加鞭挞,他认为传统艺术只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而已,它们并不包含作者的情感,所以也就无法向观者传递出真正的感情。只有通过抽象化,像音乐那般的抽象化,才能够打破这层限制,把感情完美地传递出来。他宣称:“唯物主义的噩梦会限制一个人的灵魂,唯有通过抽象化,我们才能向着自己内心的目标前进。”他甚至把模仿先贤和自然的艺术家比做没有了灵魂的猿猴。在这种强烈感情的驱动之下,康定斯基和志同道合者在1911年创立《蓝骑士集团》(Blue Rider),大力鼓吹纯粹的颜色、线条和形状足以表达思想和情感,它们是能唤起感情的独立的视觉语言。作为慕尼黑先锋运动的鼓吹者,康定斯基的理论与艺术试验,在欧洲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从此康定斯基抛弃所有的传统绘画技法,不再尝试写实,而是逐渐脱离对具体和客观形象的描绘,纯粹以抽象的色彩和线条来表达内心的思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俄国公民康定斯基被勒令三天内离开德国,他不得不返回俄国。俄国革命之后,他被任命为莫斯科美术学院教授,1919年协助组建俄罗斯博物馆。1920年,他被任命为莫斯科大学教授,一个由政府发起的他的个人作品展览在莫斯科举行。然而他的理论探索和实践受到了来自苏维埃共和国主流艺术界的抵触,他们的创作社团“生产者联盟”于1922年签署宣言,正式拒绝“抽象创作”。在这种情况下,康定斯基不得不又回到了德国,同年加入位于德国魏玛的“国立建筑学院(即包豪斯)”(des Staatliches Bauhaus)。这所学校的宗旨是“创造出一栋将建筑、雕刻、绘画结合而成三位一体的新的未来殿堂”,这所学院化繁为简的建筑设计风格对康定斯基影响甚大,他开始以简洁的几何线条作画, 将方形、三角形、圆形和直线交织在一起,构成艺术界前所未见的新型画作。“三角形和圆形的触碰,米开朗基罗笔下的上帝和亚当,其实是一样的动人。”这是他当时的豪言。
随着纳粹势力在德国崛起,自由主义的大本营包豪斯学院于1933年被迫关闭,康定斯基不但失去自己执教10年的职业,而且他的抽象艺术非常不受待见,被纳粹称之为“堕落的艺术”。当时康定斯基的抽象绘画已经受到美国艺术界的重视,但这位智者这一次却看走了眼,他没有选择美国,而是决定移居巴黎,加入了法国国籍。之后随着法国的沦陷,康定斯基的艺术创作之路也就此步入末路。这位抽象派大师没有能够熬过二战,他于1944年在贫困之中猝于法国塞纳河畔。
康定斯基在他后期的创作中,融合了自己早期直觉式的画风和后来的几何图形风格。他终身对音乐的热爱,推动他尝试将音乐与色彩融合,试图将音乐的旋律性加入自己的画面,使他的画面出现了具有独特个人气质旋转、交错的风格,让人们能够从他”描绘“的音乐来“聆听”绘画。但是音乐和绘画,一个是动态,一个是静态,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当人们面对这两种艺术表现形式时,在本能反应上有着天壤之别。事实上,人们可以轻易地从音乐中想象出画面,却很少人能够从画面中听到音乐。康定斯基在这方面的尝试,很少有成功的佳作。
终其一生,康定斯基以自己天才的嗅觉和品味,看出了抽象主义的无限潜力和发展方向。他追随自己的梦想,不断探索和实践,奠定了自己在抽象画派一代宗师的地位。同时他深厚的文化素养,使他能够在哲学的高度来看待艺术、人类和社会,在一个充满了冲突和变化的乱世留下自己不朽的印记。
1911年,他在自己的书中写下这样一段话:“我们的时代,物质主义已专制多年,而刚刚警醒的心灵既无信仰也无理想,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物质主义噩梦把人类生活卷入邪恶、无聊的玩乐漩涡,恶噩梦至今仍未完结,掌握着正待苏醒的心灵。” 一百多年后的我们,重读康定斯基的这段老话,会不会觉得他说的就是现今的社会,这是特意留给我们的醒世箴言。
漫步在康定斯基专题画展,他的思路历程和人生经历,似乎比他的画更能打动我的内心。同样作为第一代移民,百年之前康定斯基的热情、选择、思考和奋斗引起我的思绪万千,仿佛我们就是同时代的人。就如策展人在展会声明中所说的那样:“他的故事,最终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坚韧的故事,在一个世纪之后依然能够引起共鸣。”毫无疑问,在动荡不安的今天社会,我们依然可以从康定斯基那里吸取人生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
-写实的技术劳动比较繁重,在有摄影可代劳的情况下,再现真实的绘画功能价值降低。
-作品是给人看的,写实容易理解和引起共鸣。
-抽象突破真实形体的局限,可自由发挥,专注于意念创新。
-抽象常晦涩难解,与观众的沟通是个大问题,但其内涵的探索也是趣味所在。
-抽象缺乏技艺规范,难有评价共识,涂鸦和力作只在一念之差。
两者不应是绝然对立的,更多的实践介于其间,使得艺术越发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