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
我21岁出国, 拎了个小皮箱, 怀揣1000日元, 就这么去闯世界了。
虽不是被迫的, 但这是当年的大势所趋, 跟着潮流, 走在尖端。
一晃就快36年了。搬家整理东西, 望着堆积得越来越多的箱子, 从一无所有到拥有林林总总的这一切, 我在想, 究竟什么才是属于我自己的?
很久以前的一个炎热的夏日, 在维也纳的中央地铁站, 柯尼递给我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条水晶项链, 她说:“我有二个儿子, 大概以后送给媳妇, 她们也不会珍惜, 留给你吧, 作个纪念”。
然后我们就匆匆地告了别, 那是我赴韩国的前夕, 那时她刚刚癌症痊癒, 这几句话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着。
柯尼是台湾人, 父亲是一名成功的茶商, 49年跟着蒋介石离开了大陆。忘了她家是兄弟姐妹八个还是十个, 反正她是最末头, 倍受宠爱, 又家境优渥, 自然是受过良好教育, 见识不凡。
在奥地利求学期间遇见了她的丈夫, 夫妻恩爱, 孩子出息, 让人羡慕。
她请我们去她家吃饭, 一个带着大院子很宽畅的家, 是她娘家赞助的, 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工艺品, 她愿意每天看着这些小玩意,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记忆深刻的话, “东西不用就不属于你”。
那年夏天, 我把很多东西装了箱, 存放在维也纳的仓库里。八年后重归, 打开箱子是一腔的惊喜, 原来我还有这些东西, 都忘了。
就像拆圣诞礼物, 好一阵的快乐, 忽然间拥有了这么多东西, 像是失而复得, 却忘了这本属于我。
于是, 在那一刻我想起了柯尼的话, 东西不用就不属于你。
我想联系柯尼, 但有线电话都不用了。一年后, 碰到了一个台湾牧师, 想起柯尼是虔诚的教徒, 就拜托他寻找。
柯尼打来电话, 约在中央地铁站旁的咖啡馆見面, 我问她过得好吗, 她有点漫不经心地说她离婚了。
“怎么可能呢?记得你得癌症时, 老公是那么的对你好。”
“是啊, 他退休后就跟我坦白, 他有个情人, 想换一种生活, 于是我们和平地分手了。
我还住在那幢房子里, 他净身出户。本来嘛, 就是我娘家出钱买的”。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 就说:“柯尼, 你无所羁绊, 你自由了”。
自由究竟是什么?柯尼苦笑了一声, “我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想起一首歌, 是我先生告诉我的, 《Freedom means nothing left to lose》。
去挪威之前, 我一个人在整理东西, 一部分打包去奥斯陆, 一部分留在房子里, 一部分送回我们的夏日度假屋, 一部分留在仓库里。
对于留在仓库里的每一件物, 我都它们说了声再见。再见的时候, 你们还是没变, 我却会老了。
东西不用就不属于你。你会老, 你没有用过的东西却不会旧, 也不会老, 因为不属于你, 也不会跟你一样老去。
又到了搬家的时候, 虽然搬家公司的员工会帮你打包, 但我还是爱自己动手, 能打包的就打包。
我搬过无数次家, 对于打包可谓是经验十足。 我大概是搬家公司最中意的顾客, 几乎每次100多个箱子都是我封箱的, 为公司省了一大波劳力和金钱。
有很多物件就是那么静静地在一个位置待了四年多。四年前, 是我亲手把它们从箱子取出, 四年后又是我亲手把它们装进箱子。
在挪威的岁月里, 只有二次它们会经过我的手, 我会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尤其是在第二次打包时。
轻轻地抚去灰尘, 我喜欢在手里掂量着, 送给它一丝关注, 这是一种感觉, 任何一个物件都是有份量的, 它就存在着, 是属于我的东西。
装箱从来就不着急, 摩挲几许, 有的是我买的, 风和日丽的时辰, 在土耳其叙利亚边境, 地摊上摆着好多石刻, 造型浓厚流畅, 让人爱不释手, 我至今记得那个和蔼的卖石老者, 脸上刻满岁月的绉纹。
更多的是朋友送的, 睹物思人, 它让我想起那些远方的朋友, 我们曾经在人生的路上碰见过。
佛说万物皆空,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都是身外之物, 但我想, 生命中总得有些是属于自己的, 比如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于别人, 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于我, 却承载了一个故事, 一段时光, 忽然间就明白了柯尼的话, “东西不用就不属于你”。
不用的东西是会忘掉的, 被忘掉的不是物件, 而是和它有关的一切。这一箱箱的东西都是我的, 它们在经过我的手时, 过往, 就活生生了。
毕竟真正属于自己的是曾有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