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蛎的故事》
牡蛎有什么故事, 我不知道。但世上万物, 皆有灵气, 插竹养蚝, 进沙成珠, 海底千千世界, 一蚝一物语。
最早知道人間有此美馔, 忘了是在福楼拜的《包利法夫人》抑或是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里, 只记得朗诵者形容一个世绘的胖夫人, 特爱占便宜, 别人请吃饭, 她就点了最贵的牡蛎和芦笋, 且是吃完又重点了一份, 记忆深刻的是, 她用嘴“嗍”地一下把牡蛎吞进了肚子。
当年中国穷, 牡蛎是啥玩意, 我没看到过更没吃过, 但这一幕就这么深深地刻在脑海, 好像电影一样, 大概这便是好作家的功力吧。
不过从此, 牡蛎的形象于我, 就是无比的高大上, 富贵之极。
第一次尝到此海中宝味是在东京, 我的签证保证人夫妇带我去了涉谷一家高级俱乐部, 然后我就看到了这其貌不扬, 甚至可以说有点丑陋的牡蛎。
那位日本太太很是兴奋, “ 真的, 牡蛎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今天你很幸运, 瞧, 真多啊”, 说着, 她就给我示范了一下如何吃牡蛎。
会吃牡蛎的女人, 是何等的从容优雅, 我脑中闪现出那胖妇人急吼吼的庸俗之相, 到底女人还是需要修养的。
两指尖尖掂起碎冰上的贝壳, 挤几滴新鲜柠檬汁, 然后用小匙扒拉一下划进口中, 凉冻得滑溜嫩爽, 鲜味盖过了腥味, 有点海的咸, 有点阳光下成熟的果酸。
真是美味啊!我望着那一堆牡蛎, 忽然间就明白了那胖夫人的心态, 只是当年我芳龄二十二, 姑娘要矜持, 肚子得受苦。
很后悔没多吃几个, 这是我在日本唯一的一次吃牡蛎, 大概此物真的不菲, 世上通用。
刚到奥地利, 在一个比较高级的超市见到此物, 一个20先令, 价相当于今天的3、4个欧元吧, 思考再三, 痛定思痛, 终于下定决心买了4个。
回家望着那几个疙瘩, 好是为难, 30年前是不可能掏出手机查询一下, 如何辦开牡蛎的。
奥地利是内陆国, 老公也没见过这海鲜世面, 不过灵光忽就一闪, 他说他在法国听说过, 好像牡蛎有个缝, 用硬币一撬就开了, 很容易的。
于是我俩使劲, 怎奈这貝又硬又紧, 就是纹丝不动打不开。捣鼓了一阵, 老公拿来锥子, 可是边缝早已磨得七零八落, 最后是锥子加榔头, 砸开了一个。
直到第三个, 老公仔细地琢磨了一番, 总算找到那个小洞, 锥子一撬, 阿里巴巴门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 原来传说都是不假的。
只是这生蛎的味道就说不清了, 满是撬碎的碴子, 腥惺的, 硬是囫囵吞了下去, 总不能辜负老公挣来的辛苦钱。
再次吃牡蛎是在台北的士林夜市, 蚵仔煎有名, 点了一大盘, 但全家人都是土包子, 只有我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鲍鱼之肆, 久闻不知其臭, 牡蛎之鲜, 吃多也是必烦。
后来我便再也不买牡蛎, 碰上高级宴会, 吃上一二个, 倒是美味不减当初。
今年回去度假, 小城新开了一家居酒屋, 芥末是現磨的, 生鱼片不曾冷冻过, 所有的东西都是最新鲜的。
店主卢卡斯是个毛头小伙子, 23岁时开了一家饭店, 当时大家都不看好, 不料小伙手艺精湛, 声名远扬, 很多外地人从德国、奥地利慕名而来, 一座难求。
本来暗中来访者想给个三星, 但很诚恳地给了个二星, 因为卢卡斯太年轻, 得了三星就无法进步了。
小伙子再接再厉, 又开了一家牛排店, 连和牛都来到小城。今年疫情刚结束, 居酒屋开幕, 州长也来捧场, 热闹得很。
卢卡斯的继父是我们的朋友, 当年卢卡斯住最廉价的青年旅舍, 却化尽积蓄吃最贵的饭店。 对美食的执衷, 才能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的吧。
去居酒屋, 同行的朋友绝对推荐牡蛎, 黑盘白冰, 灯光下生蠔晶莹剔透, 润如玉滑似绸, 碎黄瓜拌芥末掺入柠檬, 天上人间, 美味不过如此。
牡蛎古典吃法便是滴柠檬。奥地利有个富翁卢格纳, 新年舞会上牡蛎伴着蕃茄酱, 被报纸大大嘲笑了一番。如今卢卡斯也算创新, 却是让人惊艳了一番。
两个下肚, 回味无穷, 本想再要一份, 却打住了。世上的理, 物稀为贵, 久尝不鲜, 牡蛎之价, 在於勾起欲望的想像, 究其实, 和阿拉上海的黄泥螺也不相多少上下。
唉, 很想念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