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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秾李郁沐春风——唐院的“土老五”班级

(2024-07-30 07:52:14) 下一个

唐山交大曾经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土老五” 班级,即土木工程系1951届。1946年是抗战胜利后各大学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单独命题招生, 159位青年学子成为交大播迁九年、复员回唐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其中约半数是包括父亲在内的土木工程系新生。这届学生本应1950年毕业,1948年下旬因内战迁校,全体在校生推迟一年毕业。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土木工程系四年级的60位同学加入全国唯一的大学生工程队,赴朝参加机场建设。回国后再补毕业设计课程,他们班级又延迟至1952年4月毕业,因此得到 “土老五”这个称号。由于学生时代经历了国共内战、新中国成立、朝鲜战争等重大事件,他们的同学友情十分深厚,图为土老五班级在老唐院图书馆前的毕业照。

1946年6月, 唐山交大奉教育部令更名为 “国立唐山工学院”,顾宜孙教授担任院长。唐院设立土木工程系(分为铁道工程、结构工程、水利工程、卫生工程和建筑工程五组)、建筑工程系、矿冶工程系、冶金工程系和矿冶专修科。9月3-4日在上海、18-19日在北平和唐山分别举行招生考试, 10月末新生陆续报到,11月1日开始上课。黄寿恒教授应聘为土木工程系系主任,他在《唐院月刊》上关于复员后土木系的课程设置、师资聘请、课时分配等问题畅谈了自己的设想,唐院复原后第一次修订了各系科的课程表。土老五班级在交大求学期间,亲聆众多名师教诲,深受 “唐山精神”熏陶,打下了坚实的业务基础,老先生们的深厚学养和道德风范使他们终身获益。

土老五班友沈熙明在交大百年校庆的纪念文章《梦萦所牵老唐院》中写道:“我的眼睛是唐院叫我睁开看世界的,我的工程技术生涯是唐院为我铺展的。”他在文中回忆道,罗忠忱教授“教学生不但学知识,而且学素质,养成一种最宝贵的精神——严谨,这是我感到母校给我的一笔终生受用的财富。”“教授的薪金很菲薄,但是他们辛苦耕耘没有怨言,一心一意把教好学生视为天职。记得那时罗教授穿的都是一袭布大褂,不论寒暑都是如此,只是内衬不同而已。顾宜孙和武镜湖两位教授穿的都是磨得发亮的西装。其他教授都很简朴,形成一种重内涵轻外表的高尚情操。” 沈熙明还在文中描述了美丽的校园景色,图为部分土老五同学的校园生活。

土老五的学生时代与中国社会的风云变幻紧密相连,他们入学半年后的1947年5月15日,学校举办了复原回唐后的第一次盛大校庆。由土老五多人组织和参加的歌咏队演唱了《古怪歌》等进步歌曲,歌咏队经常在班上的唐院子弟张必恭家中活动,后来发展成为唐院规模最大、存在最久、最为活跃的学生社团,积极投入反内战、反迫害的运动。1948秋天,因战事影响10月14日才正式上课。由于迁校呼声高涨,课程无法继续,11月11日开始停课,全校大部分师生员工分批到达上海。直到次年3月28日,唐院师生才借用上海交大校舍复课,多位土老五成员在上海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联盟。6月28日大批人员乘专车回唐,7月8日学校更名为 “中国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 。

父亲在2002年发表的《继承和发扬唐山土木优良办学传统》一文中写道:“唐山土木四年学习的课程中,特别注重基础课的设置,其中数、理、化和语文(英语和汉语)等课的学分约占四年总学分的30%,再加上力学、测量、制图等技术基础课和专业基础课的学分比例达到了80%以上”。他在文中将这一优良传统归纳为十六字:“门槛高,基础厚,知识宽,治学严”。土老五四年间的课程设置及(括号中的)学分如下,有些课程的学分空缺。前两年大部分课程采用英文教材并以英语讲授,1949学年开始后增加了政治必修课和俄文选修课,专业课逐渐采用自编中文讲义并用汉语授课。

 

第一学年(1946年度) 必修课:微积分 (10)、物理 (8)、图形几何画 (3)、图形几何 (2)、测量 (2)、测量实习 (1.5)、工程图画 (3)。

选修课:国文 (4)、英文 (10)、工程化学 (6)。

第二学年(1947年度)  必修课:力学 (2)、测量 (2)、测量实习 (1.5)、工程图画 (1.5)、材料力学 (5)、水力学 (4)、测地学 (2)、天文学 (2)、建筑材料 (2)。

选修课:微分方程 (3)、最小自乘法 (3)、经济学 (3)。

第三学年(1949年度)  必修课:结构学 (6)、电机工程 (3)、道路工程 (3)、铁路曲线 (6)、结构设计 (7.5)、铁路测量 (2.5)、钢筋混凝土  (3)、机械工程 (2)、政治 (3)。

选修课:营造学 (3)、给水工程、水文学 (3)、水力实习、筑港工程、土壤力学、日文、俄文。

第四学年(1950年度)  必修课:钢筋混凝土设计 (3)、工程地质 (3.5)、基础工程 (3)、契约规范、材料试验 (1.5)、大地测量实习、政治 (3)。

选修课分为五组(因朝战推迟至1951年度)

(路线组):铁路站场、桥梁工程、铁路工程、铁路计算、隧道工程、号志、铁路路线设计、铁路结构设计、铁路运用与管理、车站房屋设计。

(结构组):铁路工程、高等结构、铁路计算、桥梁工程、桥梁设计、铁路结构设计、隧道工程、拱桥设计、焊接结构。

(水利组):实用水利学、治河工程、水工结构、防洪计划、农田水利、水利发电、港工及运河、水工设计。

(市政组):房屋建筑、下水工程、净水工程、市镇计划、环境卫生、港工及运河、卫生工程计划、给水机械、水样分析、铁路结构设计。

(建筑组):市政计划、建筑设计、建筑原理、施工图、车站房屋设计、钢房设计、房屋机电设备、房屋内部装修、施工估价。

根据1993年出版的《西南交通大学校友录》, 土老五毕业时共有72人,还有七人补发文凭或肄业,清一色男生,年龄相差至少五岁。毕业照中共有70位同学,第三排左九和左八是班长及赴朝工程队队长王泽洲和他的夫人——照片中唯一的女士,王泽洲毕业后终生服务于铁道兵部队。毕业文凭上的校名已改为 “北方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 ,文凭上有 “为人民服务” 的水印,于1951年7月统一印制,1953年3月10日由中央人民政府高等教育部验发,加盖了时任校长茅以升、副校长金士宣和院长顾稀的名章。除了个别人入学前已婚外,土老五班友毕业后陆续进入婚龄,这些 “快乐的单身汉们” 的婚恋轶事一直作为笑谈流传,日后多位 “土二代” 也成为结伴长大的发小。

土老五72位毕业生名单及(括号中的)学号如下:

卞嘉安 (C749)、陈大鹏 (C754)、陈国藩 (C711)、陈洪业 (C800)、陈立 (C815)、陈嶽 (C778)、储彭年 (C748)、褚永赐 (C716)、邓域才 (C587)、杜崇朴 (D118)、范文田 (C786)、方佩英 (C744)、郝瀛 (C750)、何广汉 (C801)、胡德隆 (C615)、胡敬俺 (C602)、华健清 (C722)、黄懋锡 (C820)、贾緟君 (C851)、金学易 (C714)、靳海昌 (C737)、来纯祚 (C499)、李浚川 (C746)、雷惠泽 (C670)、林德深 (C733)、刘大海 (C757)、刘恩广 (D114)、刘家祺 (C714)、刘兆祥(D7)、刘著名 (C726)、龙翔 (C633)、马基琳 (C752)、米屏书 (C544)、缪松元 (C790)、秦杰 (C789)、屈兆均 (C772)、任兴华 (C728)、荣深涛 (C869)、沈熙明 (D119)、宋国民 (C603)、孙秉德 (C634)、田坚懋 (D9)、王复华 (C820)、王家勋 (C8)、王立沼 (C766)、王迺忠 (C715)、王荣鋆 (C873)、王效通 (C888)、王业敏 (C782)、王泽洲 (C796)、吴滨邑(C798)、吴慎良 (C771)、吴守铭 (C212)、奚绍中 (C759)、谢琼 (C866)、徐国健 (C753)、徐昭鑫 (C996)、尹亮俦 (D115)、余昌敬 (C756)、余双秀 (C712)、曾启燕 (C652)、张柏馨 (C770)、张必恭 (D6)、张诚朴 (C637)、张毅 (C876)、周秉成 (C781)、周棣萼 (C791)、周足望 (C890)、诸葛其协 (C738)、卓健成 (C784)、卓献丹 (C304)。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唐山工学院仅保留与铁路有关的专业,改名为 “唐山铁道学院” 。土老五班级毕业之初,正值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亟需人才的年代。其中近30人留校,是历年毕业生留校最多的一届,成为交大土木承先启后的一代人。他们分别从事桥梁、隧道、力学、结构、测量等专业的教学和科研,以及党政、教务、基建等工作,其中15人一直在学校工作至离退休。土老五其余成员分配到其他高校或现场,他们以满腔热忱投入职场,日后均成为新中国教育和建设事业的开拓者和中坚力量。1958年中国第三所铁路高校兰州铁道学院成立,唐院抽调近百名教职员工支援兰院,包括土老五留校者六人:陈立、林德深、王廼忠、王业敏、余双秀和张柏馨。

左图是土老五欢送调往兰院的同学时合影(马群供图),前排左起:范文田、陈立、王廼忠、金学易;二排左起:马基琳、卓键成、华健清、黄懋锡;三排坐者:左一王效通、左二张必恭、右三田坚懋;台阶上坐者左起:荣深涛、余双秀;站立前排左起:张柏馨、王明清、秦杰;后排:左一许晋堃(冶金1950届)、左二郝灜、左四林德深、左五邓域才、左六胡敬俺。后来陈立、秦杰和金学易又调往华东交大,分别出任校长、副校长和建筑工程系系主任。右图左起:张毅、张必恭、范文田、陈国藩,大约摄于1965年秋张毅调往铁道部文教局工作前后。早年他们曾一起参加歌咏队并投身学生运动,在毕业照左下角四人也坐在一处。

在毕业后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土老五的班友们兢兢业业、历经磨难,度过了三年饥荒和十年浩劫。留校的土老五同学大半生都是在学校选址迁建的过程中度过的,1972年跟随学校西迁峨眉,唐院最后一次改名为 “西南交通大学”。他们像前辈师长一样在山沟里艰苦办学、辛勤耕耘、与校共存、以校为家,有几位班友的家人在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中不幸罹难。土老五成员在知天命的年纪,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又在花甲之年随学校搬到成都,继续发挥余热。图为1980年代早期张毅(前排右二)陪同袁仲凡(前排左三)、顾稀(前排左四)等老领导访问峨眉校区时的合影,后排多为留校的土老五成员。

1990年后,土老五班级成员陆续退出职场。他们编撰了一本《同学录》,每隔几年更新一次,由联系人寄到健在的同学手中。1996年的《同学录(补记)》中写到: “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幸存者也相继退出角色,分散在十八个市镇。没有了面具,回复了自我,庸俗的市侩等级观念不再是我们真诚友情的障碍……我们这一代对事业的追求堪称认真的、尽心尽力的。回首往事,无愧于祖国,无愧于师长,无愧于人民。” 父亲生前保存了在华东交大任教的班级联系人吴滨邑寄来的1996、2002、2010年三份土老五同学录修订版,包括健在同学的信息以及已故同学的名单(上图),下图为班友之间的来往信件。

在2010年6月的名单上,已有32位同学故去。在随后的两年中,父亲又用铅笔添加了三人的名字:张必恭、尹亮俦、陈立。他在2012年5月4日的日记中写到: “陈立已于5月1日前后(注:实为4月24日)在华东交大去世,令人伤感。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与我同岁。除张毅外,是我最要好的同班同学之一。” 四年之后,父亲也驾鹤西去,土老五在世者恐已寥寥无几。这些长辈中我认识或见过20余人,与王泽洲和陈立伯伯等人仅有一面之缘。上图为2006年5月13日交大110周年时,土老五几位成员与前后班级的老同学携家人在成都聚会合影,昔日的青年学子已成为耄耋老人。父亲与张必恭叔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班同事同楼住的 “六同” 老友,下图为两人的20岁和80岁。

今年4月18日,97岁高龄的张毅伯伯与世长辞。西南交大校友会在唁电中写道:张毅学长大学毕业后“在学院党委会、院务委员会、统战部、党办、院工会曾任重要职务,为新唐院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他在担任铁道部高教处处长、教育局副局长期间“一贯关心母校的发展,特别为母校从峨眉迁至成都做出了关键且积极的贡献。”从前在唐山的时候,张毅伯伯和他的夫人易紫阿姨是我家的常客,是我心目中可亲可敬的长辈,九年前二老成为我的微信朋友圈中最年高者。每次回京探望两位乐观开朗的老人时,总好像回到童年。左图摄于2022年张伯伯95华诞,右图是2月9日癸卯年三十我与二老的微信互动——张伯伯最后一个本命年的最后一天。

1996年交大百年校庆,也是土老五入学半个世纪。那年3月3日,十位在成都的班友给全班同学写了一封信,谈到关于校庆返校和向母校表心意两件事。信中写道: “大家都年近古稀,聚会一次实属必要,在蓉班友竭诚欢迎。考虑到往返路费、食宿所需为数不少,本班目前既无实权人物支持,又无身为大款者的赞助,囊中羞涩力不从心,无可奈何,议定交通食宿自理,我们负责组织与接待。” “钱多了咱们掏不起,礼轻心意在,主要是表表饮水思源感戴母校的心情。” 他们以微薄之力集资,为母校种植了一株银杏树,并以土老五全班名义在成都九里校园勒石立碑“桃秾李郁沐春风”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现在那棵银杏树已经长得比四层楼还高了,成为土老五学子一生情系母校的见证。

2016年交大120周年校庆之际,《唐院春秋》公众号推出了笔者的文章《昔日的弦歌一堂——老爸的交大七十年》,现将其中一段摘录如下: “老爸有时会和我聊起他的 ‘生不逢时’,他们这一代人没有前辈学长的留洋经历和耀眼头衔,校史中很少提及他们的名字;又没有像后辈学生那样赶上国家发展交通事业的大潮,从而得到大展身手的机会。他们在战争年代颠沛流离、求学长大,靠一己之力修身齐家、勤恳工作、布衣蔬食、不求闻达,为国家的建设事业 ‘献了青春献终身’,又在动乱年代蹉跎了诸多大好时光。” 笔者对于大部分土老五前辈的经历了解不多,只是根据手头的校史资料和父亲留下的书信照片整理出这篇文字,作为晚辈对他们的永久纪念。

相关博文链接:我们心中的家园老唐院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8059/202107/664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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