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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单耳倾听》第28章 - 夜色无边

(2025-11-02 16:18:18) 下一个

冬季学期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林若溪选了四门课,其中《消费者心理学》最是特别——不设考试,成绩全凭五篇读书报告和课堂表现。首篇报告拿了A,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第二次去办公室交作业时,却见那位微胖的教授正斜靠在长沙发上小憩。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微秃的头顶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未起身,只懒懒地招手让她近前,接过作业,随手将它搁在自己微隆的肚腩上。

"若溪,喜欢这门课吗?"他声音含糊,带着午后的困倦。

林若溪未听清,下意识侧过左耳:"教授,您说什么?"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这儿说。"

她迟疑一瞬,依言坐下,身体却绷得笔直,刻意保持着距离。教授将作业递还给她:"读来听听。"

她翻开报告,因担心口语影响评分,读得格外小心,一字一句都斟酌着发音。教授听了一段,手拍了拍她的背脊:"不错,继续。"那手掌却并未移开,反而滑至她腰间,停留得过久,指尖甚至试探地触碰到衬衫的下摆边缘。

林若溪的朗读戛然而止。她“啪”地合上本子,声音清晰而冷:"教授,我结婚了。"

教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喜欢你,这不妨事。"

"我介意。"她放下作业,起身便走,脚步迅疾,将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甩在门后。

此后交作业,她总设法邀同学同行,却绝口不提缘由。教授不再让她朗读,转而开始在课堂上"格外关照"她。他会突然点名提问,问题常刁钻突兀。当她因听不清而请求重复时,他便用一种看似幽默实则轻慢的语气说:"无妨,下次再问,我的问题多得很。"引得满堂窃笑,那笑声让她坐立难安。更让她无力的是,后续的作业评分竟莫名跌至成C,却无只字反馈。

她不甘心,索性坐到第一排,试图捕捉每一个音节。可两小时的课,教授那晃动的身影与意味深长的笑容近在咫尺,让她心神不宁,头痛欲裂。退课期限已过,她只能硬撑。

一日在校园偶遇沈星瑶,林若溪几乎想扑上去倾诉——教授的骚扰、课堂的难堪、还有那蚀骨的孤独。可细看之下,沈星瑶眉间锁着的愁郁,竟比她自己还深重。

"星瑶姐,你还好吗?"

沈星瑶叹口气,疲惫难掩:"能怎样?还是曲远。他老好人做派,实验室里谁都能支使他,修电脑、接送孩子……快成'公用帮手'了。我说几句,他反怪我小题大做。"

听到好友困于婚姻的琐碎摩擦,林若溪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己的麻烦如此沉重不堪,何苦给他人添堵?她旋即清醒:即便说了教授之事,沈星瑶大抵会劝她投诉。可然后呢?旷日持久的调查、潜在的报复、学业生活尽毁的风险……她掂量着仅存的积蓄与精力,心下黯然:投诉的代价她付不起,学业的道路不能在此中断。这口气,她必须咽下去,如同咽下所有背井离乡的苦楚。

这门课,从此成了煎熬。

下课归来,她身心俱疲,踩着积雪踉跄回到宿舍。推开门,一股比室外更彻骨的寒气迎面扑来——那是空寂本身的味道。书包随手掼在地上,外套扔上椅背,她再无心力整理,直挺挺倒进床里。目光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像被遗忘在一只巨大的、冰冷的铁罐中。两位邻居早已搬离,寒冷时节无人入住,屋子空荡如墓穴。唯有墙板后老鼠窸窣的窜动声,反成了这死寂里唯一的活物印证,愈发衬得她孤绝。

这时,客厅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房东查房,起身开门,却见方舟站在餐桌旁。姿态与位置,竟与那日尴尬情景微妙重合。只是此刻他衣着整齐,桌上没有纠缠的躯体,取而代之的是五六盘热气蒸腾、香气四溢的菜肴。

他先开口:"我在学校见你脸色很憔悴,猜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就做了几个菜送来。"

多少日子了,没人说过一句关心她的话。他这句话,说得朴实又切中要害。她心里一软,原本想质问他,话咽了回去,反而想和他多说两句。

"你怎么进来的?"

"我还留着之前猫妹单元的钥匙。"

"你不怕房东知道,报警抓你?"

"为了你,我就大胆一回。"

"我……轮得到你来关心?"她语气故意冷下来,"把菜收起来带走,我现在没胃口。"她知道这顿饭不好吃,吃了恐怕就……他并非她心中理想的两情相悦对象。可是,长期压抑的身体本能,以及对他身体那次的惊鸿一瞥,又似乎期待着发生点什么……这个念头闪过,让她心绪纷乱。

她带着倦意,坐到沙发里,"你走吧,我需要休息。"

"我收拾一下,放冰箱,你饿了可以热着吃。"他明显失望了,慢吞吞地开始收拾碗碟。

见他真的要走,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话找话地问:"方舟,你跟猫妹那么亲密,怎么她恢复单身后,你反而不理她了?"

"不知道,也许是他对他男人的做法。就是忽然没感觉了。"

"感觉去哪儿了?"

"我说了你不生气。"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闭着眼,靠在沙发上。

他趁机上前,俯下身,快速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她猛地睁开眼,盯着他那双眯缝眼。她不知道自己刚才闭眼是不是给了他某种错误的暗示。

他嘻嘻一笑:"感觉……都跑到你身上了。"

这话直白得近乎无耻。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不信这种鬼话。只是,他眼中的期待愈发明显,而她自己体内,似乎也有什么被压抑的东西渴望释放。

一个声音在心底冷笑:你还在为谁守身如玉?为那个一巴掌打聋你耳朵的丈夫?还是在等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侯闯?再说,自从在广场上脱下上衣那一刻,内心不就已向自己宣告'我的身体我做主'了吗?"

"鬼话!你没问我,就亲我,不怕我扇你?"她佯怒。

"我不白亲,这一桌好菜伺候你。还有……"

"还有什么?"

"我能让你……叫出声。"他压低声音,带着诱惑。

她心里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一只手无声地伸向了他。

他一把抱起她,走进了她的卧室。他确实是个有经验的男人,懂得如何循序渐进地挑动情欲。亲吻,爱抚,在她最渴望的时刻,他才挺身而入。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让她体验到了久违的、淋漓尽致的满足。这一夜,仿佛帮她松开了长久以来将婚姻、爱情与性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枷锁。身心顿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仿佛感到,从此以后,她不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顾辰,也不属于眼前这个男子,只属于她自己。

事毕,房间里弥漫着慵懒的气息,混杂着汗水与欲望的味道。林若溪望着天花板,感觉身体像被拆散后重新组装,每一处关节都透着陌生的柔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声音沙哑,“打我的主意?”

“第一眼。”方舟侧过身,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她的发梢,“只是背影,看见你头发随便一甩,露出后颈那块雪白的皮肤。那时候就想,这女人美,像江南的春荷。”

她轻笑,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自嘲:“你一个学农的,倒会写诗。”

“不是诗,”他认真地看着她,“是实话。你聪明,但不逼人;性感,但不浪。”他搜刮着词句,像在描述一株珍贵的植物。

“呵,”她转过身,指尖点着他的胸口,“那你怎么就掐准了我这时候最脆弱,趁虚而入?”

“不是趁虚而入。”他抓住她的手指,“是那天在客厅,你撞见我和猫妹……你的眼神,像被烫到,又忍不住多看两眼。我知道,你心里也藏着只小野兽。”

“你小子……”她戳他额头,力道不重,“就是个天生的采花贼。”

方舟嘿嘿一笑,全当是夸赞。他凑近,气息拂过她耳畔:“今晚……我能留下吗?”

“你还想干嘛?”她睨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警告。

“我……”他语塞,像个讨要糖果失败的孩子。

“走吧,”她翻过身,用被子裹住自己,声音闷在枕头里,“我太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那……给我把钥匙?”他撑起身,不死心地追问。

“不给。”她拒绝得干脆,像划下一道界限,“你不是最会……自己找机会么?”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随意:“钥匙不行的话……借我八千加币总可以吧?就两周,周转一下。” 这话锋转得生硬,像在美好的画卷上猝不及防地划了一道口子。

这个数目让她清醒了些。她微微侧脸:“干什么用?”

“替亲人办探亲担保,移民官要查存款证明。”

“什么亲戚?”她下意识追问,昏暗光线里眼神锐利,“……不会是老婆吧?”

方舟系扣子的手停住了,在阴影里点了点头:“嗯,就是老婆。”

这直白的承认让她愣住了。学生之间互相借钱开资金证明是常事,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况且他为了老婆。她没再多问,只淡淡说:“行,明天转你。”

方舟像是松了口气,语气立刻轻快起来:“谢谢你!若溪,你真的……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哦?”她懒懒地哼出一个音节。

“不瞒你说,”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我也求过猫妹。她一听是办我老婆过来,想都没想就撅了我。”

她嗤笑一声,用刻意洒脱的腔调说:“那是因为你我不过是玩玩。你老婆来了,是跟你踏实过日子的。我……犯不着计较这个。”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关门声。林若溪望着窗外,月光如水银泻地。

***

刚结束最后一门期中考试,林若溪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研究生休息室。窗外,三月中旬的加拿大依然大雪纷飞,积雪深可及腰,凝固了所有春的消息。

这景象让她恍惚。此时的北京,该是柳树抽芽、迎春含苞的时节了。信里顾辰只说雪下得出奇的大,出奇的冷。她无端地想象他裹着薄被过冬的样子,会不会就一条夏天的薄被,硬生生扛过整个寒冬?

“他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女人了。”这个念头浮现时,她心里竟没有泛起多少涟漪。即便真有另一个女人取代了她,甚至睡在了她曾经的床上,成了那个家的新主人,她发觉自己似乎……也并不真的介意。时间与距离,像温柔的流水,冲刷着曾经尖锐的恨意。

电视机的嗡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猫妹的丈夫沈墨歪在沙发上打盹,屏幕上重复播放着乏味的本地新闻。他猛地惊醒,像被什么职责鞭策,匆忙起身——照顾猫妹的护工五点下班,他必须准时赶回去。

出门前,他看见了窗边的林若溪,快步走过来:“若溪,猫妹最近常念叨你的名字。她忘了好多人,倒一直记得你。”

“她恢复得怎么样?” 林若溪关切地问。

“能说点简单的词了,手也能稍微动一动。”沈墨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林若溪站起身,咖啡杯里的液体已经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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