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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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级男人通鉴》第203章 深井冰是怎样炼成的

(2025-08-18 14:43:49) 下一个

邵艾前一秒钟还在中大教学楼的楼梯间,后一秒发现自己置身于菜市场。脚底下污水横流,左右两边的摊上堆满丰盛的瓜果蔬菜。一捆捆碧绿的大葱,大长腿前伸到一定程度后像人的膝盖一样弯下来。西红柿青绿的肚皮中央咧着欢快的口子。导弹头大小的节瓜沉甸甸地互相压着彼此,静待各自的发射时机。

这时她面前忽然蹿出个戴围裙的老板娘,怀抱一条近两米长的草鱼,不由分说便塞给邵艾。

“啊,我不要!”邵艾叫道,“我不会做饭。”

但怀里的草鱼听不懂人话,拿他滑溜溜、黏糊糊的大身子贴着她。草鱼的嘴唇贪婪地嘬着她的脸,偶尔用鱼鳃扎她一下,并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他的口水和粘液。她则用手指由下向上逆着鱼的鳞片拨上来,一片片清晰可辨。鳞片的形状并不都是大小统一的,被鱼鳍覆盖的部位较小、较密。快到鱼脖子的时候(如果鱼有脖子的话),鱼鳞开始变大,变得坚硬近乎锋利。

至少……得有一百七八十斤重吧?邵艾暗自掂量着,意识里残存的一丝清明为自己的镇定感到惊讶。鱼太重了,她抱不动,无法阻止地让他在她怀里慢慢下滑。可悲的是,她都没动过吃这条鱼的念头,却要先被鱼给吃掉了。也许这不是草鱼,草鱼没有这么强的侵略性。是条鲨鱼吧?马科鲨,在海中游泳的速度能赶上陆地行驶的汽车,闻到血腥味后追过来的。

但鲨鱼没有胳膊。这家伙有胳膊,且不止一条。更像是章鱼,用他的八条触手缠绕、吸附着她,当中的一条还系着铁链。应该叫章鱼怪,西方神秘文学中的Kraken,一根根粗壮如海蟒的触手击沉大型帆船如摧枯拉朽。巨嘴中有菊花一样环形的牙床,其中的一颗是后来镶上去的。现在他正用他的触手将她这只小船在浪头上像玩具一样摆弄,寻找击沉她的最佳切入点,又或者仅仅是想欣赏她狼狈的样子。

章鱼当然是有眼睛的,且不是像普通鱼类那般永远睁着。当你的影像有幸被纳入他的视网膜中,他就有了操控你的权利,同时也赋予你特权。他的视网膜可不是谁都能入驻的,堪比奥林匹斯山,是诸神生活的地方。不同于东方世界里为求长生而灭人欲的神仙,希腊的男神们是肌肉与美感结合的产物。魅力来自于真诚,即使戴着锁链,毫不掩饰的缺憾也能燃烧得同火炬一样炽热。

而她自己只是条鱼,红彤彤的鲤鱼。正值产卵季节,她的体型要比平日臃肿,体脂偏高,鱼鳃充盈,白亮的鱼肚里满满当当都是鱼籽。但这不妨碍她随着其他的鲤鱼一同向前方游去。她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架着道金光闪闪的龙门。是龙门没错,因为上方挂着蓝底红字的“龙门”牌匾。她是在逆流而行,但她有神的助力。

待到龙门就在眼前之时,她纵身一跃,出离水面向着上空升去,尾翼甩出一串晶亮的水珠。那一刻的感觉太美妙了,水中的鱼儿似已脱胎换骨,长出了翅膀,被龙门散发出的光芒映成金色。

“应该充完电了,”这是她从他那里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话。

章鱼触手上的铁链断开,光暗下来,他同她一起沉入水面下的世界。

******

在白云机场下了飞机,先去省公安厅取下电子脚铐。听警员们兴奋地讨论着小白鼠这几天的实验数据,刚强有点不是滋味。

俩小时后,被送回东莞双规看守所的刚强假期正式结束,继续他那漫无天日的等待。到底在等什么、等谁?没人知道。到后来不光他自己失去耐心,连陪护人员都由好奇变为倦怠,交接班的时候会互相耳语两句:“今天有节目么?怎么还没轮到这小子?”

就这么又过了三个星期,对囚犯来说堪比三个世纪。刚强这些天已不再写故事了,改为画画。艺术这方面刚强有没有天赋不好说,反正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家里的长辈们不可能有时间和财力培养谁的兴趣。学校老师的最大愿望是尽可能多送一个穷孩子进城读大学,当然也不会耽误工夫教学生们唱歌和美术。所以刚强的画画水平连五岁的剑剑都比他强。剑剑虽然也没单独请过老师,平日里上的可都是贵族幼儿园,图画老师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毕业的。

那刚强画什么呢?画他记忆中罗湖区丛林一样的摩天大楼。一张纸上能画十几栋,不是光有外形,还有细密的小方块代表玻璃窗。他反正有的是时间,每栋楼都给画上几十、上百个小方块。打眼望去整张纸都是点点,没密恐症的也能起一身疙瘩。

“这猴子是啥?”陪护人员看过后,指着当中一座大厦顶部坐着吃香蕉的巨猿问道。

“King, Kong!”画师铿锵地答道。

第二周画够了,开始作诗。参加工作后这些年虽没时间读风花雪月,能当上领导干部的都是好学生,舞文弄墨乃看家本领。公开场合下可以随时上台讲话,刚强那些同事们哪个不是引经据典出口成章?记得2005那年福建春节团拜会上还出过一首歌,叫《海峡西岸正春风》。本是省委书记随口作的一首诗:“放眼八闽花满丛,海峡西岸正春风。初衷不改唯民重,发展为先情意浓。”没多久竟被谱成曲、唱成歌了。四年后某位中央大员来广东开会,当场做了首藏头诗:“潮起珠江阔,舟动韩水涌。有心再踏浪,望尔好乘风。”寓意为“潮州有望”。

刚强觉得自己也行,主要是闲的,要不然历史上有过那么多《狱中诗》?通常会先在客厅一端站好,抬手挠下头上的茅草,缓步朝另一端走去,心中细数着离家这些年的经历。七步成不了诗,但走完一趟总能冒出个一句半句。

“南粤征战十来春,

“宦海泛舟救佳人。

“本是山野蓬户命,

“位列仙班掌昆仑。”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陪护人员听到这里,不由得点头叹息:“领导就是领导,文化水平和境界不是小市民们能比的。”

提到海和舟,刚强原地驻足,脑子里回想着同佳人作别前那夜的缠绵……其实他还有下半段呢。

“学子笔下三角洲,

“庄稼地旁起高楼。

“他日策马归旧部,

“迟暮亦将壮志酬。”

作完诗,又开始填词,比如这首《江城子·双规》:“一丈之内何为夫?足不出,客不顾。白绫难觅,杯盏无赐毒。冷宫岂可锁公仆,青山在,未为输……”

到了第三周,刚强认为诗词已无法助他宣泄胸中的郁气,打算歌以咏志。自知五音不全但真气充沛,好在墙壁都是软包的,没有回声,可以试着挑战彭丽媛去年春晚唱的歌。

结果刚开口唱了一句:“清爽的风,送来了世纪的……”

“不许唱歌!”陪护人员立刻喝止。

“呃?”刚强困惑地问,“还有这条规定吗?”

“是我受不了。”

算了,那就躺平吧,唯一的好处是把烟给戒了。从4月底被关到现在,看守所里环境密闭,不让抽烟。回老家葬礼期间没那个心情,到后来彻底断了念想了。

******

6月14日这天是周六。本已不再对刚强的案子抱有希望的陪护人员到了周末午后更加松懈,竟在沙发上闭眼打起盹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陪护人员起身去开门。刚强手里拿着折了一半的纸青蛙,站在卧室门口朝外张望,像个人高马大的巨婴。

来的俩人不是刘科长和小姜,但指令跟上次差不多,叫刚强带上看守所发的衣服跟他们走一趟。这、这又是他的哪位亲人出事了么?既然明面上已经离婚,不大可能因为前妻的缘故把他叫走。是大哥、两个弟弟,还是剑剑?想到这些可能性,刚强两腿一软,就近跌在椅子里,怎么叫唤也站不起身。被戴上手铐之后,由传讯他的俩人一左一右架出去的。

面包车照旧驶上广深高速,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位于天河区华强路的省检察院。迷迷糊糊地下车,进了门口守着威严石狮子的大楼,七拐八拐后,刚强被带进一间装有铁栅栏的小屋,除掉手铐。和双规所一样,墙壁和长椅是软包的,不过色调为深蓝。刚强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逐渐恢复了理智。这是终于轮到他了。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其他人都是在看守所被约谈的。

过了一个多钟头,盒饭和瓶装水被送进来,刚强问了下时间,下午五点。饭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策略?在过去那些日子里自然是反复思考过了。问到什么,就尽量说实话吧,但没必要扯太多,且时刻保持警惕。什么风浪他没经历过?谁若想断章取义地给他下套,也没那么容易。

到了大约七点来钟的时候,两个警卫过来把他领走。进了走廊,还特意在洗手间外稍作停顿,让刚强去趟厕所,顺便把脸洗一下。

最终,刚强面对审讯室的巨幅单向玻璃,在一把自带小桌的椅子里坐下。手铐除掉,手腕被固定在小桌上。单向玻璃的另一面有没有人、都坐了谁?他当然是看不到的。也许这就是带他来检察院审问的原因。看守所不配备专业审讯室,那儿都是面对面、甚至坐在沙发上约谈的。他也知道在这种不对等的状态下被问话,人的精神压力是相当大的,心理防线比正常情况下更容易崩溃。而作为一个凡人,谁能保证自己此生每一次起心动念都堂堂正正,经得起审视?不说别的了,父亲入土那天被大哥问起他和邵艾离婚一事,俩人便难以自圆其说。

简单的开场白核对身份后,迎来第一个问题。问话的是个陌生男人,没用变声器,刚强猜测年龄在37到42之间。

“2000年那个暑假,你们药学本科一年级去阳春市实习。男生大部分进了制药厂,你是怎么被分到市长秘书办公室的?”

这第一个问题就把刚强打懵了。不是应该问他和林老板那件事吗?就算刨根挖底,最多涉及上次他在和平县被双规的缘由。这、连大学一年级的实习都翻出来了?莫非因为他做公务员的第一站是走了吴厅长的关系,而他和吴厅长初次见面就是在阳春市政府?

刚强咳了一声,“原因不清楚,记得是孙辅导员带我们大家去的,他决定。被分去市政府的除了女生,也有别的男生。”

这句答得有些心虚。怎么会完全不知情呢?另一个男生是方熠,孙辅导员当然是看在方熠母亲杨教授的面子上,才把她的公子分去市政府,而非与其他男生一样被大卡车拉去中药厂下车间。至于刚强,女生们背后的议论他也多少有所耳闻,但他无法照实回答——“因为俺长得帅嘛!代表学校形象,就算干不了活也能给领导们提供情绪价值。”

对方倒没有追问,转而问第二个问题:“说说你跟现任佛山市公安局经侦队长、郭采莉警官的认识经过。”

哦,这么跳跃啊?刚强感觉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让我想想哈,”他半闭着眼睛,让时光退回到十年前。

“当时我从波士顿访问考察回国,被调去陆丰市……”

“为什么要调你去陆丰市?”声音打断他。

刚强用舌尖抵了一下口中那颗假门牙。“因为打架。记得是在桌球室,帮着吴厅长的儿子打殷厅长的儿子。”

“你那时候是否知道殷厅长有私生女?”

 “跟他不熟,也看不出来,”刚强摇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殷厅长当时问过他一句“有没有女朋友?”只有一个儿子的人问这干啥?难道那时就相中他做女婿了?

“那时只知道殷厅长想让我去后西村摸摸底,关于造假钞的事。我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怕死,”老实的回答。

“可你后来还是照做了?跟后西村好几个当家的,交情都不浅。海陆丰那种宗族势力掌控的村庄,外人轻易进不去。你是怎么做到的?”

“呃,”刚强仰起头,斜眼望着左上方的扬声器,“我是先认识的陈友军,因为他堂哥陈友祥在白云区开餐馆,我和吴俊去吃过一次。餐馆后来搬去了别的地方……”

刚强兀自沉浸于回忆,话筒那边的男声忽然用恭敬异常的语气低声问了句:“您要不要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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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两口子一个处在超现实,一个处在现实中。两部分看似独立,但应该是关联的。老大的这种写法非常高级,好看。

祝新周瑜快!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捉个虫子:俩小时后,被送回东莞双规看守所的刚强假期正式结束,======两小时?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他要遭的罪比较特殊,是我这个夏天比较着迷的一类题材,快了:)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ionaRawson' 的评论 : “不能叫他完美喽。还得继续吃苦遭罪,我才高兴:)”,高妹真是心狠,我原来以为刚强只是虚惊一场,没想到高妹来真的!为什么我还老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呢,高妹手下留情吧。:)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黎程程' 的评论 : 哈哈,不能叫他完美喽。还得继续吃苦遭罪,我才高兴:)
黎程程 回复 悄悄话 我沙发。刚强的表现so far还行,他有自己的处世原则,能伸能屈,诗写得不错,唱歌再行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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