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半球飞到南半球,二天的长途旅行让我疲惫不堪,再加上旅途中神经一直处在紧绷状态,所以到了晚上便觉得神疲体倦,二只眼睛直打架,晚饭后我便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外面已是晨光熹微,窗外传来清心悦耳的阵阵鸟啭,有悠扬的空灵声,也有清脆的啾啾声,长短不一,此起彼伏,都有一种轻快的美感,乍一听还以为自己身在童话般的梦境里。我又闭上眼睛沉醉在无比美妙的晨曲中,似睡非睡,梦游似的不知身在何处。"咚"的一声,我被重重的关门声惊醒,终于从梦境拉回到现实。清醒之后,我的思绪开始随着鸟鸣在外面乱飞,思念的情感像涨潮似的慢慢涌来,一下子缭乱了我刚才愉悦欢快的心境,一些夹七夹八的问题不由自主跑了出来,百般回肠思念的都是远隔重洋的妻小,想起她们,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此时虽然我倚枕卧榻在异囯他乡,心却早已拔山涉水的飞到自己过去的安乐窝。屋内的室友中只有我和Peter是有家室的人,而Peter以前是以漂流四海,浪迹天涯为人生志向,情感当然要比一般人强大的多,反观自己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能心满意足的人。这才离家二天就让我牵肠挂肚的百般思念,那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去面对呢?我真的不敢往下去想。
我们房间里的室友大多是单身,单身的人快乐,容易交朋友,因为他们的情感少有牵牵绊绊,在漂泊流离中最需要有一倾积愫的对象,所以没过几天房间里的人相处的很融洽,犹如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人与人和谐相处,除了趣味相投之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处理好钱财关系。钱财即可以用来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让人快乐,但它也会走向其反面,引发无数的争端,多少成长中的友谊都是被钱财所戕害。如今我们七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大家共同分担费用处理的公平与否,会影响到彼此的关系。十月中旬,Peter从地产中介那里把这套房子承租了下来,便接二连三地接待过不少刚抵达的留学生,他们有的在这里落脚几天就搬走了,有的人像Thane、Sam和张恵萍从第一天起就住在这里。虽说租客住的时间长短不一,但Peter自有一个相对公平的房租收取方法,譬如,这套房子的房租是每周170澳元,把房租除以居住人数,便得出每周每人应缴纳的房租费用,所以我们每周房租是24.30澳元/人,另外,Peter知道我们身上也就几百美元,他也从不提及房子的压金,看来是他垫付了这些租房的压金。电费的计算也是遵照这套规则。一天每个人收取0.60澳元的电费,一周每人需支付4.20澳元,等收到电费账单(季度)之后再作调整,多贴少补,所以对我们来说房租加电费就是一周的住宿费。电话费也用这种方法,本地电话打一个算一个,自己在记录本上画一个"正"字(五通电话),对于打国际长途,使用者需要在本子上记上打电话的日期和所打的电话号码,电话线的月租费则是每个人均摊。洗衣和烘干都是自投硬币,所以也没有任何的麻烦。房东Peter在收费上能做到公开透明,清清楚楚,这是不是源于上海人与生俱来的契约精神,他的经历丰富,见多识广,还是这二者都兼而有之,我不敢肯定。
能推给别人做的事自己不做,能明天做的事今天不做,这原来是人的通病。设想一下,如果每个人都把这种"通病"发挥到极致,那么共处一室的房间岂不污秽不堪,无法住人。而医治懒惰的一剂良药就是大家有言在先,并有一套切实可行的办法加以实施。除了钱财之外,Peter对每个人的职责也有明确的要求,自己用完厨房之后,要做好基本的清洁,保持厨房的干净。每周大家轮流值日,清倒垃圾,清理冰箱,清洁卫生间、厨房,吸尘,纵然不必做到一丝不苟,一尘不染,但要维持基本的干净整洁,其实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总算迎来了抵澳的第一个周末,星期六,我、李祁、张惠萍和孙小玲相约去Flemington Paddy’s Markets大市场买菜。这是悉尼一个大型蔬菜水果集散中心,有许多的蔬菜水果批发商家。每天有来自各地农场的蔬果被源源不断运到大市场,贮藏在他们的仓库里。从周一至周五,悉尼各处的蔬果商店来到这里釆购各种的时令蔬果。这一进一出的买卖循环,每天都为百万悉尼市民饭桌上提供丰富鲜美的菜蔬。到了星期六,批发商们再把剩余的蔬果卖给住在附近的普通市民,价格很便宜,特别是临近大市场关门的时候,蔬果的价格简直到了半买半送的地步。张惠萍过去曾经常去大市场,李祁也去过二次,对大市场他俩并不陌生。星期六下午Thane和Sam把他们的通勤火车卡借给了我们,我们就卡在这个"半买半送"的时间点坐上火车出发了。
悉尼的城际铁路是双层的银色车厢,有六到八节车厢,车内没有空调,上下层的车窗都可以移动式打开半尺宽,以保持车内的通风,车厢内双人座椅都是用皮制的,显得干净整洁东张西望。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大市场只有短短八分钟的车程。我坐在车上不住地东张西望,不放过二边一掠而过的景致。上海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我可从沒见过列车在上海各区之间穿梭通行。在我的印象中,风驰电掣的火车往往与一望无际的田野,崇山峻岭的高山峡谷,水流湍急的跨江大桥联系起来。
列车到Flemington站〈大市场),我们先走上了一座跨度百米的天桥,走过天桥后,还要走近百米的路程,所花费的时间要比刚才坐火车还要长。到了大市场,只见一个巨型的室内交易市场,里面有近百个摊位,人潮拥挤,摩肩接踵,有些热门的摊位前更被挤的寸步难行。市场里摊贩宏亮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都盼望着早早把自己手中的蔬果处理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更沒见过如此便宜的东西。张惠萍和孙小玲性格都比较爽快,看看东西不错就果断的买了下来,我们二个男的则在一旁负责搬运。不多时,我们面前就摆着一大堆买来的东西,有花1澳元买了一箱蕃茄(10公斤),2澳元买了一箱黄瓜(10公斤),5澳元买了一箱橙子(20公斤),1.5澳元买了4颗大卷心菜,这些东西总共花了9.50澳元,如果再除以我们四个人,算下来一个人才2澳元多一点,这么多的东西我们一周都吃不完。
下午时分,正值烈日当空,暑气逼人,我们面对几大箱的蔬果一时犯了难,搬运这堆东西可是个体力活,在上海我们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青年,现在都恨不得能长出个"三头六臂"来才好。我们先分工一下,男的负责搬运重的,女的则搬些轻的箱子,上、下天桥时,由我和李祁在桥梯上接力赛似的搬上搬下,我们每个人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不多时大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速度也越来越慢,走一段要歇一会儿,等大家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并不是说大功告成,还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到家。回到家大家已经是精疲力尽。虽然去一趟大市场蛮吃力的,但我心里还是特别的开心,因为自己现在唯一有的便是廉价的力气,我也想用力气和汗水去挣钱,但挣钱的地方又在哪儿呢?
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天,我才第一次进了城。这天下午Thane和Sam要带我和李祁去悉尼市中心看跨年的焰火表演,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当然,第一次进城心情有点激动,过去只有在画册上看到的悉尼歌剧院、海港大桥、情人港、悉尼塔和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现在我将要亲眼目睹,身临其中。不仅如此,Thane还带上一只相机为我们拍照留念,这实在有点让我喜不自胜,我可以把拍好的照片寄给家人,让他们也能分享我的快乐。我们一行人先去了情人港,那里是人们周末购物、休闲的好去处,幽静的"中国花园",巨大的草坪,浓荫蔽日的大树,美丽清澈的港湾,喧闹的游乐设施,还有各式各样的商店、餐厅、酒吧,这里到处充满了异国风情。我们只看不买的逛了许多商店,在林荫遮蔽的长椅上小憩,在草地上散步,在水边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好不自在。当然,Thane还不时的给我们几个人拍照,平生第一次与这么多形状各异的外国现代建筑同框,我脸上挂着扬扬自得的神气,为可以骄人而沾沾自喜。
大家玩累了,便来到了George St一家麦当劳餐厅,我们一踏进店内,一股食物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我的肚子随即拉响了警报。Thane问我们要吃点什么,我言不由衷的说:"肚子还不饿,暂不需要"李祁在一旁忙说:"来都来了,就点一个吧。"李祁好像颇懂我的想法,他对Thane说:"你帮他点一包薯条"我忙把一张钞票塞给了Thane,让他帮着我买。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我却边吃边想,这薯条真的太好吃了,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天天来麦当劳餐厅。出了店,我们顺着悉尼海港大桥一路走到悉尼歌剧院和皇家植物园。所到之处,到处可以看到倾城而出的游人。有的全家出动,扶老携幼,齐乐融融;有的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好像岁末是情感最宜喧泄的日子;有的抬着折叠的桌椅,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有的肩扛一箱啤酒,手拖着一个大保温箱,一副通霄达旦,不醉不归的样子……人们守岁的心情都洋溢在欢快的脸上。当盛大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响,绽放出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礼花时,我不由的赞叹这个世界真美丽!混然忘却了自己是一个外来者,一个地位低下的穷学生。灿烂夺目的礼花犹如阵阵春雷下绽放的花朵,象征着前程似锦的希望和未来。我忘情的欢呼,默默的祈祷,我们自豪我们还很年轻,有着无穷的激情,有努力摆脱低下,向上喷发,最后像节日的焰火一样光彩夺目的雄心壮志。
虽然自己下决心的时候总是心比天高,但是一旦遇到困难,我性格上的弱点就会曝露无遗。一月二日,我去学校办理新生入学注册,学校位于市中心Market St。前几天房东Peter在上班途中先帮我探了一下路,回家之后,Peter告诉我应该怎样去学校,还顺手画了一张线路图。第一次只身一人出门,心中有点忐忑不安,怕坐过了站点,误了时间。路上通勤颇为顺利,我在Town Hall火车站下了车,按照线路图上的指引来到了一幢大楼前。看到出入大楼里的人都不太像学生的模样,心里便有些疑惑不解,再查看一下握在手中的地址,确认无误后,我乘上电梯来到了八楼。
学校的接待处正对着电梯出口,我把我的入学通知书递给接待老师,她笑盈盈地说了些欢迎之类的话,然后用手指了指走道右边一扇虚掩着门的房间说:"你先在那间教室等一下"我道了声谢谢!便径直走向那间房间。屋子里灯火明亮,中间并排放着二只大长桌,四周围着几圈轻质的靠背椅。屋内有许多人,有男有女,年龄都相差无几。他们大多用上海话高声议论,看上去情绪有点激动,七嘴八舌地坦露自己的遭遇,有十几个人住在一起,像是住进收容所的;有金钱被人骗,又无处申诉的;有经常饿肚子,一个月不知肉味的;还有工作无着落,钱却花的所剩无几;更有至今找不到栖身之处,只能流落在公园、车站等地方……这也难怪,抱怨的人总觉得这个世道可恶,有一大堆抱怨的理由,总觉得理想的双臂未能如愿的来欢迎和拥抱他们。抱怨是一种怨恨情绪的发泄,在怨天尤人中得到某种慰籍,找到与自己同病相怜的知音,最好能有侠肝义胆的人挺身相助。我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待入学注册,这种场合我唯有只听不语,我能说什么呢?说自己一切都一帆风顺,这不是在往这群同学的伤口上撒盐。附和他们的抱怨,这又有点虚伪,与事实不符。其实我也有怨怒,只是我和他们"痛点"不一样,我最大的不舍是我远隔万里的妻小,不知为什么这个屋子里没有人谈论这个话题。办完入学注册的同学陆陆续续的离开,与此同时,陆续有新来的同学加入了"诉苦"的行列,我办完了入学手续便匆匆离去。
出了学校,我顺着Pitt St往中央火车站走去,途径Belmore Park公园,公园内人员杂沓,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安营扎篷,嬉游浪荡。我加快脚步往前走,边走边警惕的四处张望,这时我隐约看到在不远处的树林下聚着几个小伙子,他们大声的说着话,大小不一的行李堆放在公园的长椅上。我想这些人可能正是刚才同学口中所说的活生生事例,但我不太敢肯定,也不想放慢脚步。当我穿过了公园,来到中央火车站,忽然在车站的路口看到一个中囯学生模样的人坐在地上,他伛偻着腰,低头半闭着眼睛,手里举着一块不大的纸板向路人求助,纸板上用英文赫然写着"I’m very hungry. Can you give me $1 to buy some bread?"。我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觉得羞愧难当,像是自己坐在那里受到无数目光的羞辱。我得马上回家,把我下午的所见所闻告诉李祁和孙小玲,他们俩今天也去了学校注册,不知他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想到这里,我加快脚步进入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