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述一个故事
我一好友,是咱二外64级法语系同学,在天津农场劳动锻炼后分配时,因他父亲有点历史问题没搞清楚,只好安排他回本省按职。省政府一看他的档案,那时阶段斗争这根弦绷得正紧,谁敢留他?一纸公文将他发配到专区。他曾给我来信说:“我就像个破足球,被踢来踢去,专区不留爷,又被踢到县城。县政府不能再踢了,只好把我安置在一个中学教高中语文”。当时他心情很不好,用他的话说:“当时的心情持别沮丧,像泄气的皮球,多少年都缓不过来”。
他父亲曾是当地名医,善妇科,原本在县医院工作。经他父亲之手看过的妇科病,一般不超过三付汤药,立验,人称“神仙一把抓”,远近闻名。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很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时期,队伍被打散,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党组织。后来几经周折,终于又联系上党组织。(我看到过很多这样的老革命家例子,似乎是一个模子里编出来的,但他父亲这亊千真万确是真亊)就因这段脱党,文革中被红卫兵小将揪住不放,说是历史不清,受尽折磨,当然,也被县医院免去公职,闲居在家。
高中的语文课,对我这个朋友来说小菜一碟,加上他自幼爱好文学,文学功底深厚,每周四节课,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不上课时,他便闲看其父的医书,以作慰籍。看着看着,逐渐对中医产生了兴趣。
那个年代,农村缺衣少药。虽然各村都有赤脚医生,县医院也有医生,但老百姓最重实效,好医生最受尊崇。病人才不管你历史清不清呢,只要三付两付药能治好病,便是神仙。每天天不亮,三里五乡来求医的人坐着大车小辆早早就在他家门口前排成长龙了。他不上课时便帮着父亲抄药方,深得其父真传。
文革后期,他父亲的历史问题彻底弄清楚了,恢复了党籍,也回到了县医院妇产科工作,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但他在中学教书的命运却已固化,纵然在二外学的法语再流利,但时过境迁,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为此,他老父亲一直因自己的所谓“历史不清”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而整天唉声叹气,耿耿于怀,懊恼不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我这位同学朋友正在田里戴着个破草帽帮着家里干活,一辆小汽车在田间小路上颠簸着开了过来。到了地头,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人,同学认得,是他们学校校长,径直向他走来。另两位,干部打扮,在小轿车旁东张西望看风景。校长走到他跟前,不容分说,拉着他就就往回走,与小轿车旁的那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便一齐上了车,一溜烟开走了。家人们和在田里劳作的其他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大眼看小眼,不知所措,以为我这位同学朋友犯了什么事被带走了,议论纷纷。
他们几人来到校长办公室,那两个干部打扮的人,说话也不拐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为响应国家号召,省政府组织了几支援非医疗队,万事俱备,唯独缺乏法语翻译,翻遍省人事厅档案,查到你在二外时学的是法语,分配到本省后又分到专区,我们到专区后查到你又分配到县里,一路追踪,顺藤摸瓜,终于见到你本尊,希望你能作为法语翻译随医疗队前往非洲,而且,刚从校长口中得知,你会中医,尤其是善妇科和针炙,让我们喜出望外,你是最理想的人选,希望你能以国亊为重。
这时,老同学他可来劲儿了,说:我不能去,我结婚了,还有一儿一女,都是农村户口,我走了,谁来照管他们?来人说:没关系,立马统统都转成城市户口,搬到省城去住。同学说:我不能去,我一个乡村教师,一个月工资没几个钱,还经常拖欠不按时发,没钱买城里的房子。来人说:没关系,政府分配给你一套三室一厅两卫的大房子,白住不花一分钱,连水电都是免费的。同学说:我不能去,我媳妇在农村还有地种,到城里怎么办?来人说:没关系,省政府会安排适当工作的,儿女的上学问题也会一并解决。同学说:我不能去,学的法语快忘光了。来人说:没关系,你复习一些日子也可,总比别人两眼一抹黑强过百倍,同学说:我不能去… 来人说:没关系… 最后同学没词了,说:我不是党员。来人说:没关系,可慢慢培养…
两个月后,他入党了,老婆孩子也都搬到了省城,住进大房子,媳妇儿安排了工作,一双儿女也都入了学。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高高兴兴地随医疗队坐飞机去非洲了。这才过去多久?两个月就突然间相隔两重天!
他在非洲多年,中间回来过几次。每次回国,都能在免税店买到原装进口彩电,冰箱,音响,洗衣机,录像机,录音机等四大四小之类的电噐。因他回国次数多了,家里的这类电噐都堆满了,一次,他竟在北京提货,要送给我一套这类电器。那年代,这是稀罕物,又贵重,我哪能要啊。再说,我从美国进修回国后已买了一套四大四小,不缺这些。可他又不想把这些货从北京运回省城,觉得挺麻烦的。我提议:要不我帮你把这些商品卖掉。他说也只好这样了。
我当时和同事们都住科委的筒子楼,门挨门,户对户,我和夫人及孩子住一间,只有14平米,屋里放不下这么多商品,就只好原包装码在门口,垒得老高。那年代,路不拾遗,没人偷!谁过来谁问,围着看,羡慕得不得了,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啧赞美之声。我说明意图后,谁知,这么多刚从外贸部有关部门提回来还没开封的崭新商品,不到一天就被抢购一空,我把货款一分不少如数交给了他。此后过了好多天,还有人向我预订:再有这类商品可别忘了先给我说一声哦。好像我成了进口电器商贩子。
后来,他回国后进了省外贸公司,赚得盆满钵满,比我等富足多了。子女也都大学毕业,各自成家立业。他退休后还在省城郊区度假村买了一套房子,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有一年,他曾邀我到他度假村的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其间,他还开车,带我游遍了周边一些城市的名胜古迹。
我这位同学朋友在困境中,天上掉馅饼,一步登天,是因为他父子俩常年给人义务看病,挽救了无数妇女和胎儿的性命,而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阴阳分皂白,瓦砾变黄金?还是因为…谁能说得清呢!
我看完朋友发给我的故事感慨万分。法语系学生我也认识不少,不知是那一位。因文革刚过像他这样的被下放基层的外语生不少。小语种分的更惨,有人先分到河北一个县文化馆,文化馆无处安排,又叫他去看大佛寺。改革开放后有人被调到省、中央部门,类似上面故事时有耳闻。当时有話 '学外语的,不是楼上楼,就是楼下搬砖头。'那要看命!看机会。省里没有一个懂法语的,被这位同学卡住了脖子。他拎着人家脖子要条件,那里有不答应的。这叫'四两撥千斤',用了巧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