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译文: 四代人
作者:乔伊斯-梅纳德(选自Norton Reader)
我母亲上周打电话告诉我,我的祖母快不行了。 她拒绝接受手术,她知道手术只会推迟她因胰腺癌死亡的时间,但不能阻止她的死亡。 她无法进食,一直在大出血,还患有严重的黄疸病。 "她对我母亲说:"我一直以自己与众不同而感到自豪。 现在我真的与众不同了, 看我黄成这个样子"。
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后,开始哭泣。 于是,我当了一会儿母亲的角色,安慰她,理智地提醒她,外婆已经八十七岁了,己在长寿之列,如今又有谁能活到抱重孙女的年纪? 母亲止往了眼泪。想想生活也没有亏待过老人家,她实实在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是个聪明能干又好强的女人,以至认识她的人都不希望她活得太久而变成另外一个失去功能的人。 最近,我母亲在养老院外婆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纸条,提醒女儿:"乔伊斯的丈夫叫史蒂夫。 他们的女儿叫乌德丽。‘’这应该是她全部生的意义。 在过去的几年里,她已经没有力气做饭或种菜了。她开始说她活够了。
我的祖母于 1892 年出生在俄罗斯,是一个富裕的犹太大家庭的长女。 但好日子并没有持续下去。 她讲述过她所经历过的大屠杀事件,以及哥萨克人在她十二岁时强暴她的故事。 不久之后,她的家人移民到了加拿大,在那里她和我的祖父结了婚。孩子是他们生活的中心。我小时候最喜欢听到的故事是,我的祖父在他经营的杂货店里打开每一盒饼干,寻找我母亲梦寐以求的藏在里面锡制玩具。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多少钱,但我的祖母还是让她的女儿上了口才课和钢琴课,并向她保证她一定会供养她上大学。
母亲在大学期间遇到了我父亲,他蓝眼睛、金头发,而且不是犹太人。 当我父亲给我母亲寄情书时,我的祖母会偷偷拆开看,并藏起来,当我母亲告诉她的父母她要嫁给那个男人时,我的祖母说,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她会死给她看。
当然,她决不会做出这样绝情的事。我的祖母是一位可以用牙齿嗑开巴西坚果的女人,一位在一次事故中,亲手将一辆车抬离地面的女人。自打我认识她二十五年以来,她一直将自己的死亡视为迫在眉睫,即将发生的事,并祥细讨论过如何分配她个人所有,包括她那件祖传下来的羊皮大衣。 每年我们都有一次温尼伯之行,看望她老人家,临走时,她都会哭泣并说再也不会见到我们了。但恰恰相反,她活得一天比一天结实;在她那一辈的亲戚中,许多人,包括更年轻昀亲戚都去世了(这些人通常由她照顾),可她仍然活着,精力十足,做馅饼,寻找各种购物优惠,在菜園里种出我见过的最健康的蔬菜。
我祖父去世后,祖母的生活中心转移到了女儿身上,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涉入我家的生活;常常半夜来电話问东问西,每次她来我家探望时,我会早早藏起我的日记。她无法理解任何对隐私的渴望。如果我母亲离开家而不带上她,她会无法忍受。
这种占有欲让我母亲十分恼火,随后她又因这种情绪而感到内疚,毕竟她欠母亲太多。母亲不滿的情绪传染了我。她必竟是乖乖女,只有我才能表現出来。
我曾为祖母唱歌、跳午用种种优异的表現取悦於她、用亲吻和好的学习成绩换取她的欢心,現在一切都停止了,我不再给她写信,打电話,不再去看她。把她交给了她自己。
但当我听说她快要去世时,我意识到自己必須去温尼伯再见她一面。这样做主要是让母亲开心(某些习惯确实难以改变),同时,我还有一个特别值得骄傲的成就向祖母展示:我那双黑眼睛、黑皮肤、黑头发的女儿,她從來还没有见过。
我给女儿穿上了她最好的连衣裙,就像当年别人给我穿最好的连衣裙一样,我把口袋里塞满了动物饼干,以防奥黛丽开始哭泣。我毫不留情地擦拭她的脸颊。在乘坐电梯前往她房间的途中,我意识到自己出了那么多汗。
老祖母躺在床上,手臂上插着静脉输液管,双眼紧闭,但当我俯身亲吻她时,她睁开了眼睛。“我是弗雷德尔的女儿,乔伊斯,” 我大声喊道,因为她听力不好,但我知道不需要解释。“你来了,” 她说,“你带了婴儿。”
奥黛丽只有一岁,但她见识过足够多的世界,知道躺在床上的女人不该如此静止,不该面色如此苍白,双目失神。她有些害怕,迟迟不敢接向她伸过来的手。我从未如此渴望,希望她能微笑。
祖母向她挥了一下手——那是一种缓慢的、手指弯曲的挥手方式。
奥黛丽挥手回应。我把她的玩具铺在祖母的床上,让她坐下。她就在那里待了一整个下午,她开始玩耍、哼唱、吮吸奶瓶,中途还靠在祖母的腿上小睡了一会儿。当我拨动她的史努比吉他时,奥黛丽站起身来,在床上跳舞。 太姥姥现在很少说话了,不过偶尔她会说她很抱歉,因为她今天过得不比昨天好。“我不是总是这样,” 她说。
她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奥黛丽。有时奥黛丽会从床上下来,查看那些祝福卡,蹒跚着走到走廊尽头。“她在哪里?”老人喃南地问。“谁在照顾她?”我甚至觉得,如果我当时说“奥黛丽在点火柴玩,老人会不会支撑着起来去救她。
那天晚上我们要飞回家,想到那些会令人心碎的告別,我迟疑久久,不敢告诉她我们要走了,但最终,是我先说出来的。她曾说她己准备好了去死。但当我俯身抚摸她的头发时,她说的却是:“我希望我有和你一样的头发,我希望我能活下去。”
在回家的飞机上,怀里抱着奥黛丽,我思绪万千,想起兄弟姐妹和女儿们,以及我最熟悉的四代家庭成员。每一个母亲都深爱着自己的女儿,这种爱与需求远超女儿未来对她的爱与需求,而我们,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全心全意投入的人。
有时我亲吻和拥抱奥黛丽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她开始哭泣——这实际上是我祖母一辈子对母亲所做的事。
我认为,让母亲现在感到悲伤的,不仅仅是她的母亲将在一两天内去世,而是,一旦她的母亲去世,她将
永遠失去一个毫无保留、毫无疑问地爱她的人。
如果没有这个爱,谁会相信,五十年前,祖母本可以不让母亲上大学而早早地叫她外出找个活儿干,而母亲在生我的的那一刻,她也许早己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而忘记了她还是別人的女儿。
奥黛丽和我今晚在多伦多过夜,我母亲就住在这里。明天她会去银行的保险箱取出祖母墓地的收据。然后她会在风雪中返回温尼伯,办理丧事。有一年愚人节那天,罕见地积了齐腰深的雪,这是我记忆中最寒冷的一天。母亲抱着我回娘家,在风雪中等候我们的外婆把我们迎进门,只見桌子上己摆好她特意为我们准备好的晚歺。而今晚,她正在为我和她的孙女准备丰盛的晚歺,就像我每次来时她都会做的那样,在母亲家我吃得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多。我欣赏着母亲摆在桌上的结婚瓷器,‘’那曾是祖母的,‘’她说道,就像祖母过去对她说的那样,那件羊皮大衣,总有一天,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