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趣
离开乐居小镇,我试着凭感觉找回来时路。我一向喜欢凭感觉办事,尤其是找路,不大喜欢新科技,比较反感使用全球卫星定位导航系统。我到过的地方都会给我留下一定的印象,下次再去同样的地方,不需要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我会凭着记忆、凭着感觉准确无误找到要找的人和要找的地。我为此一直引以为豪,我喜欢信马由缰,任车子把我带到我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车子在乡间公路上飞驰,十分钟后,越来越感觉不对头,老婆在一旁开始抱怨了。虽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但是车子仿佛带我们来到了另一个世外桃源。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我绝对没有、绝对绝对没有崇洋媚外的意思,夸耀资本主义的苗就比社会主义的草好。哼!我才不稀罕呢,这个鬼地方远不如我那魂萦梦牵、朝思暮想的王过老家。我从出生到成年一十八载的美好回忆全部都留在了那里。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会如三峡大坝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
那里有生我养我如今已白发苍苍的家慈家严(我家正好相反,慈父严母。从小到大,不管我犯多大的错误,父亲从未高声对我说过一句话,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父亲一贯秉承树大自然直的坚定信念,认为孩子到了一定年龄自然会懂事。小时候我和长我一岁的表姐打架,表姐说要在咱大舅跟前告我的状,我说你告吧,咱大舅才舍(这个字按山西运城话念作shǎ,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给我表姐听的。)不得打我哩,他和我亲太太,结果把表姐给气得坐到地上直哭。在此我要对我那已经荣升为奶奶级别的表姐道一声对不起,当年表弟我少不更事,只记得前一句“姊则友”,不记得后一句“弟则恭”。如果表姐你还不能原谅,要不等疫情过后表弟我回家,给表姐你带一包正宗美国产的酒心巧克力,并叫咱妗妈替表姐你美美捶上表弟我一顿,以示表弟我对表姐你当年不敬之处的补偿,同时也泄泄表姐你四十多年来还未消除的心头之愤?表姐你是知道的,咱大舅可是万万下不了这个狠手,他恐怕疼表弟我还疼不过来呢,表姐你可不能羡慕嫉妒恨哦。只可惜辛苦了一辈子没有好好享几天福的咱姑爸(大姑父)可白来(“可白来”属于山西运城乡间土话中的语助词,表示惋惜、遗憾的意思)早早就殁啦,临终之前我连和咱姑爸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要不然他也可以像咱大舅疼表弟我一样疼你爱你吆。公元一九七八年之后在我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生的、在家被尊为小皇帝小公主的各位亲们,这段又是“咱大舅”又是“咱妗妈”又是“咱姑爸”又是“表姐你”又是“表弟我”,你们能看懂吗?
母亲就不同了,她坚信寒门出贵子、棒头出孝子、玉不琢不成器的古训,她认为树在成长过程中一旦出现旁枝、斜枝、歪枝,必须毫不留情地剪掉,否则将来不可能木秀于林,更甭提成龙变蛇(“成龙变蛇”属于山西运城乡间土话,翻译成英文就是somebody)了。事实证明两位高堂都没有错,一个和谐家庭需要一个红脸,但是缺少一个白脸,这戏还能唱下去吗?据说英文FAMILY(家庭)就是Father and Mother I Love You(意思是:吾爱吾之高堂)的首字母组合,父爱如山,母爱如水,阴阳调和,万物方生。
我省(这个字念做xǐng,不念shěng,这只是个多音字,不算作山西运城话)事的时候,大概是十一不到、十岁有余吧。天不幸那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县城医院,需要动手术,父亲必须亲自陪护。可怜我那年迈的祖父丢下他的那个大家,每天晚上专门跑到我们这个临时缺父少母、冰锅冷灶的小家照顾我和我的两个姐姐。大病出愈后,母亲突然一反常态,变得比父亲还要可亲慈爱,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这难道就是老话常说的“麦黄一晌,人熟一时”吗?Farewell(英语“永别啦”的意思),我那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Auf Wiedersehen(德语“永别啦”的意思),那个懵懂无知、无忧无虑,整天面对着蔚蓝色天空发呆并做着白日梦的少年!
后来我到县城省城京城求学工作成家,以及再后来到美国继续求学工作,只要约好回家的日期,每次回家,无数次在我那可爱王过的村口,老远就可以看到母亲瘦弱的身影在等候我这个不肖浪子的归来,后来听村人说“你妈知道你今儿个要回来,不知道在村门口来回颠了多少趟,高低等不着”(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更甭说手机和网络了),再后来我就不敢和家里约定回家的确切日期了,母亲已经年迈,万一路上不小心跌一跤怎么办?);
有疼我宠我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山西运城话:爷爷Yá Yá、 *Nüé Nüé、舅库爷Qiù Shà Yá、舅库 Qiù Shà Nüé,四位老人都已相继驾鹤西去,在此我要为他们每人上香一炷,聊寄哀思)、还有我四位姑姑两位姨姨两位叔叔四位舅舅(这里我要为我那英年早逝的三叔、傻子二舅、二姑、三姑父以及刚过古稀之年就撒手人寰的大姑父(其实应该叫姑爸,前面有交代)和才到耳顺之年过世的二姑父也各上香一炷,愿他们和我的祖辈们在天之灵保佑吾家上下老小平安)、姐姐们、姐夫们、堂(表)兄弟姐妹们以及他们的眷属和儿女们、孙辈们、比某些湿亲还要亲的干亲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娃娃亲们……;
有为我开蒙教我背诵“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的小学语文老师,有把圆周率按“山巅一寺一壶酒(3.14159),尔乐苦煞吾(26535),把酒吃(897),酒杀尔(932),杀不死(384),乐尔乐(626)”教给我的小学数学老师(你看我这两位老师厉害吧,我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其实当时全班只有一名老师,她既教语文也教数学。你们小学老师会这么教你们吗?),还有和我一起嬉闹逃学、扬憨费事、上树逮鸟、下河摸鱼、偷桃摘杏的儿时玩伴;
有打扮妖艳,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三多多两少少,爱占小便宜的杨二嫂,有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五只眼,爱说嘴舌的李三婶,有从未进过学堂,但能写得一手好书法,并且明白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却不能开口说一句话(这句可以按照流行音乐方式倒着唱出来)的哑巴大伯,有能把《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目一字不落、准确无误、倒背如流、全村任何一家红白喜事都能不请自到挑水劈柴的憨憨大叔,有年轻时在地主家扛长活出尽力气、一生光明磊落却又耿直倔强的本家大爷,有见面问我“吃了吗?”的黄发老叟,还有在村头巷口相见不相识,也不会笑问我从何处来的垂髫小儿;
有王天明天籁般干碗嗓演绎的《空城计》(这里我要声明一下:这位已作古的蒲剧大师并不是俺村的,但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晚上看露天电影之前大喇叭里传出那一声高亢清脆的“刘先主当年把业创”,晋南的父老乡亲们,你们又有谁会不记得呢?),还有张连插科打诨、四姐娃如泣如诉让人看了既爱又恨、忍俊不禁的迷糊小调(山西夏县王陶明、郭代萍现代小品版的《张连卖布》我敢担保能把你的肚皮笑破,前提条件是你需要懂山西运城话,否则你永远无法真正咂摸出个中滋味);
有来自堡上的游街串巷卖糯米蛋芝麻糖小糖瓜满眼眵目糊的著名民间表演艺术家玉和老人(一分钱买他一个糯米蛋,他会给你唱一段酸溜溜的乡间小曲,而且每一段都不同,曲调哀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可惜那时候我穷得实在连一分钱的糯米蛋都买不起,更甭提买录音机了。如果玉和老人还健在的话,我会把他担子里所有的糯米蛋芝麻糖小糖瓜包括他家里存储的所有糯米蛋芝麻糖小糖瓜全部买下,并给他安排住在运城最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好吃好喝好招待,专业级高清录像机架好,全程陪着请他把肚子里的所有小曲唱完录完,然后把这些影音材料提交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并请专家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
有满面尘灰十指黑的崩爆米花的壮汉(提起爆米花机,那实在是一架让人看了立生怜爱、构造精巧、超凡脱俗的完美仪器。看吧,壮汉掬一把玉米,手做漏斗状,将金灿灿的小颗粒顺着小拇指和掌心之间留有的小空隙徐徐倒入那个有着天使一般的姣好面容,魔鬼一样的窈窕身材,形状类似葫芦的从头到脚乌漆嘛黑的小家伙肚子里,合上盖子,拧紧保险栓,架在炭火炉上,左手不停转动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右手前后推拉着风箱,小家伙周身在红彤彤的炉火中翻滚着,壮汉时不时左手停止转动瞄一眼小家伙身上的气压表,小家伙肚子里的玉米粒们一定在欢唱、在狂舞、在发疯吧,它们一定迫不及待地叫喊着:“快放我们出去,我们受不了了,我们要升仙了”。差不多一刻钟后,壮汉带上防烫手套,迅速从炉火中取出这个经火修炼并成正果的小家伙,把她的小嘴对准旁边提前摆放好的用铁丝网围成的一个桶状容器小口(容器另一端缝接半截麻袋或者塑料编织袋),一根铁棍套住保险栓用脚使劲一踩,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白烟四起,接着一股让人馋得口水直流的香味开始在空气中飘荡,弥散到每个人的鼻孔中、身体内、心间上、灵魂处。你是否还记得这熟悉的味道呢?
看吧,方才不远处捂着耳朵的小伙伴们猴子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去捡溅到袋子外面不用花钱就可以随便享用的爆米花儿。其中一只猴子正骑在另一只猴子身上,在被骑者的口里挖那个自认为本属于自己的爆米花呢。被挖者不敢出声,出声则口张,口张则被挖回,只好牙关紧咬,使劲吞着唾沫把刚才好不容易吃到嘴里的那颗大爆米花往肚子里咽。鸟为食亡,难道猴子们也这样吗?九零后、零零后们,你们可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还有那可爱的马儿、牛儿、羊儿、鸡娃、狗娃、猪娃,还有我那吃了死耗子被毒死,至今想起我都还会潸然泪下的猫娃小灰(名字是我后起的,小灰临终前都没能给她个正式名份。这里我也上香一炷,愿我亲爱的小灰在天堂里再也不会为食而亡。我现在美国洛杉矶的家里养了一个猫儿子,女儿给他起名字叫Miko。和我的小灰一样,Miko非常乖巧可爱,我搂着Miko,从他那两只炯炯放光的眼睛中我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小灰的模样,这难道是小灰的亡魂从王过跟着我转世投胎到洛杉矶了吗?
小灰刚到我家的时候很小,每天我给她喂母亲蒸熟的南瓜,当时我们全家都只能凑合填饱肚皮,每个人都是面有菜色,谈不上营养搭配,只有重大节日才有可能吃到肉和蛋,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一切好吃的首先要留给我,我的两个姐姐就没有我这么有口福了,小灰就更轮不上了。小灰渐渐长大了,可是我们依然贫穷,小灰没有肉吃,也不会逮老鼠,父亲决定带我到田里灌禾鼠给小灰吃。说干就干,父亲挑了两桶水,带上一卷细铁丝(这是用来刺过捉到的禾鼠的嘴巴把它们穿起来之用)。来到田里,找好禾鼠窝。时值秋收之后,田里只剩下收割后的庄稼茬,各种粮食谷物都已被农人收获入库。
深秋午后的阳光不冷不热地照着大地,微风吹拂着,严寒的冬季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来。我们选好一个禾鼠窝,父亲就把半桶水倒下去,水全下去了,没动静,于是继续倒剩下的半桶水,直到水溢出禾鼠窝,这次水没有下去,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个小气泡,没过多时,一只浑身跟落汤鸡的禾鼠慢悠悠地从地下的洞里爬出来了,父亲眼疾手快,一手掐住禾鼠脖子,让我把身旁的铁丝递过来,顺着禾鼠的嘴巴下面刺上去,把它穿到铁丝上。无何,一只只禾鼠鱼贯而出,这窝里面至少有五只,父亲把禾鼠一只一只用铁丝穿好。确认不会再有禾鼠出来了,我们决定找下一窝,选好后,如法炮制,先把刚才剩下的一些水灌下去,然后把另外一桶水也倒下去,直到把水一滴不剩地全部倒下去,结果水没有像上次那样溢出禾鼠窝。这下我们没办法了,只能守洞待鼠地干等,突然在离我们三步远的另外一个洞口,慢腾腾跑出来一直浑身湿透的禾鼠,父亲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扼住它的咽喉,窝里其余的禾鼠一个接一个陆续爬出,我们那天一共收获了足足九只活禾鼠,我的小灰这下不愁没肉吃了。
小灰在我的教导下,慢慢学会了抓老鼠,以后就再也不用吃蒸熟的南瓜了,当时我们住的农村老家都是土墙土院,老鼠多的是,小灰不愁没有肉吃。自从学会抓老鼠之后,我们家的老鼠也就销声匿迹了。得知我家有可以抓老鼠的猫,邻舍乡亲经常有人到我家借小灰去帮他们逮老鼠。那次我陪父亲捉禾鼠的经历,如今仍然历历在目,尤其是第二个禾鼠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狡兔三窟,只可惜禾鼠只知道二窟,在此我也为禾鼠一哭。直到后来我读《冯谖客孟尝君》,觉得冯谖说不定应该和我一样有过抓禾鼠的经历吧,凡事有第二方案还不行,还要有第三方案,方能保全。孟尝君当年门下食客三千,却要靠鸡鸣狗盗之徒才得以活命,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关键时候却能救主人性命。
小灰有一次不小心在外面吃了一只被药毒死的耗子,跑回家时已经是痛苦万分了,从她痛苦的表情中,我看到了死神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包括给她揉肚子、灌肥皂水,但是最终仍然是于事无补。小灰临终之前凄惨的呻吟,至今仍在我的耳边,她那无助的眼神像是在对我说“快救救我”,可是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合上双眼,我彷佛看到她幼小的灵魂慢慢从身体中飞出来,冲向天国。我的小灰,这么多年来我们阴阳两隔,你在天国还好吗?天国应该不会有毒药吧。想我的话,记着给我托个梦,我好想你啊。
按照运城乡间的风俗习惯,嫁出去的女儿好比泼出去的水,将来父母是要靠我这个儿子为他们养老送终的,结果他们没料到如今我却在远隔两万多里的美国,养老是指望不上我了,只能依靠我那两位亲爱的姐姐了。大姐二姐,小时候如果我对你们有过任何不敬不恭、蛮横无理的言语和行为,这个当年不懂得“弟则恭”、年少无知的弟弟在此给你们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你们要是不能原谅的话,我就只剩下像当年廉颇对待蔺相如那样给你俩负荆请罪了,孝敬和陪伴爸爸妈妈全靠你俩了。现在生活比以前好了,我只能给他们钱,但他们推脱不要,说现在日子比以前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虽然他们年轻时缺食少穿,吃了不少苦,现在看到你和你两姐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家里有你两姐在跟前,还有这么多的亲戚朋友,我们有钱,不要你的钱,你一个人在外和媳妇合得好好的,把娃招呼好,把自己身体当事下比啥都强,我们也就放心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在外闯荡的年轻人啊,如果你们的父母不在身边的话,不管你多忙,请抽时间经常回去看看他们吧,不要像我一样,每年回家好比住旅馆,在家陪他们一两个晚上,就得匆匆忙忙离开。在家陪父母时白天还得应酬亲戚朋友来访,只能等晚上才能和他们好好聊聊,尽享在他们膝下承欢美好却又短暂的时光。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又怎么舍得睡着呢?年轻的朋友们,好好善待你们的父母吧,不要等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保佑并赐予福祉给全村的千年古柏,有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的农家小院,有我那半亩见方的陋室庭堂,还有庭中两棵亭亭如盖的胭脂红杏;
看吧,这里还有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土坡山丘,有数千亩的瓜园、果园、梨园、桃园、菜园、杏园、柿园、枣园......,漫坡遍野金黄色的蒲公英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正在向我招手微笑呢。
吾生于斯、曾长于斯,亦将归于斯。
钱钟书在《谈中国诗》中提到:“希腊神秘哲学家说,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荡子回到家。出门旅行,目的还是要回家,否则不必牢记着旅途的印象。”
我从王过出发,经过北相镇、来到了运城、再到太原、到北京、到深圳、到美国、到意大利、到加拿大、到墨西哥、甚至还有一次到了蒙古的乌拉巴托……,如今我已年近半百、牙齿松动、眼花耳聋、可怜华发生,我一直在寻找这个希腊神秘哲学家和他(她)的原话,结果仍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现在我好像有点想明白了,这是钱大师当时(l945年12月6日)在上海美军俱乐部用英文演讲(这篇《谈中国诗》英文版迄今我还没有找到,如果各位看官有谁能够找到钱氏英文原文发给我,我一定请他(她)吃山西刀削面)时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其实这个所谓的“希腊神秘哲学家”可能就是他自己啊。而“家居,出门,回家”是钱氏杜撰,用这六个字总结人生,确实非常全面。不过我更偏爱苏子瞻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说白了,人生就是一趟艰难的旅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花鸟鱼虫,你我都是那匆匆过客,就如在不同客栈停了又走,走了又停,起自何处,归于何方,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呢?所以人既不应为过往伤怀,也不该为未来担忧,活在当下,豁达处事,不要徒增自己的烦恼,才是正理。
美国电影《Passengers》(中国大陆版《太空旅客》,香港版《太空潜航者》,台湾版《星际过客》,我最喜欢第三种译法,一个“过”字充分体现出了英文要表达的确切含义)讲得也是同样的道理,各位有时间不妨看看这部充满温情的科幻爱情电影。无独有偶,我老家的名字中也有一个“过”字,这难道是一个巧合,让我来为各位写这篇文章吗?
列位看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啰嗦、太矫情了。车子开错十分钟,不专心开车,能翻出来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别急,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可能比我还要啰嗦,还要矫情。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无奈只好启用全球卫星定位导航系统找到正确归途。调转车头,一路无语。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照耀着整个天空,北加州的晚霞像一位多情的花季少女,含情脉脉,妩媚动人,明天又是一个晴天。我是不是又开始矫情了?
注: 这个字在汉语辞典和电脑字库中是找不到的,这是我的运城老乡李健吾杰出的发明创造(关于这个字的详细解释,可以参照由原《运城日报》总编、大学者王雪樵先生编写的《河东方言语词辑考》)。李健吾何许人也?中国近现代作家、戏剧家、翻译家、文学批评家。法国文学巨匠福楼拜名作《包法利夫人》的中文译本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就是出于这位已故大师的手笔(我认为,其实不只是我认为,大家都这么认为,李译迄今还无人能够望其项背,虽然我只能看懂这部巨著的中文本和英文本)。李老还写过一部《福楼拜评传》,对这位作者推崇备至:“斯汤达深刻、巴尔扎克伟大,但是福楼拜,完美。”还不知道李健吾是谁吗?李老的名篇《雨中登泰山》曾被选入我们当年的高中语文课本,现在的高中语文课本应该还有这一篇吧。李老的老家位于中国山西运城北相镇西曲马村,从王过一望只有二三里的距离。和这样的大师做邻居,你不觉得我很幸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