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阴月,过润州,谒房师郑公,时闽中刘大行自都门来,陈大将军及同盟刘刺史饮舟中。适奴子自姬处来。云:姬归不脱去时衣,此时尚方空在体。谓余不速往图之,彼甘冻死。刘大行指余曰:“辟疆夙称风义。固如负一女子耶?”余云:“黄衫押衙.非君平、仙客所能自力。”刺史举杯奋袂回;“若以千金恣我出入.即于今日往!陈大将军立贷数百金,大行以参数斤佐之。讵谓刺史至吴门,不善调停,众哗决裂,逸去吴江。余复还里。不及讯。 | 译文:十月我经过润州去拜访老师郑公,当时闽中的刘大行从都门来,还有陈大将军和刘刺史我们一起在船上饮酒。有个奴仆从小宛住处来,他对我说,小宛回去后一直不脱当时穿的衣服,现在天冷犹如没有穿衣服,我要是不赶快去接她,她甘愿冻死。刘大行指着我说:“你冒辟疆一直以风度义气相称,怎么可以辜负一位女子呢?”我说:“那些权贵官吏,不是我所能应付的呀!”刘刺史当时举杯扬袖说:“若给我千金让我出面调停,我今日就去!”陈大将军马上给了好几百两银子,刘大行又给了几斤人参帮衬添数。谁晓得刘刺史去了苏州之后,并不善于调停,与那些索债者吵架决裂,逃跑去了吴江。我又回到家乡,再没有小宛的音讯。 |
姬孤身维谷,难以收拾。虞山宗伯闻之,亲至半塘,纳姬舟中。上至荐绅,下及市井,纤悉大小,三日为之区画立尽,索券盈尺。楼船张宴,与姬饯于虎,旋买舟送至吾皋。至至月之望,薄暮侍家君饮于拙存堂,忽传姬抵河干。接宗伯书,娓娓洒洒,始悉其状,且驰书贵门生张祠部立为落籍。吴门后有细琐,则周仪部终之,而南中则李宗宪旧为祠垣者与力焉。越十月,愿始毕,然后往返葛藤,则万斛心血所灌注而成也。 | 小宛在苏州孤身一人,进退维谷,无法收拾。虞山宗伯(钱谦益)听说后,亲自去了半塘,把她接到船上。把那些索债者聚来,上至荐绅大夫下到市井小人,了解了所有债务,三天之内厘清了所有债务,要回来的借据超过一尺厚。然后在船上为小宛饯行,又雇船把她送往我家乡如皋。到十一月十五,傍晚我与父亲在拙存堂饮茶,忽听说小宛已经到了河岸。我接到宗伯书信,内容洋洋洒洒,我才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他已修书给门生张祠部处理小宛落籍的事情。苏州那边还有些没有处理的琐碎事情,由周仪部处理完成,南中李宗宪也出了力。前后用了十个月,事情终于处理完毕,来回纠缠,此事真是万斛心血才得以办成。 |
壬午清和晦日,姬送余至北固山下,坚欲从渡江归里。余辞之,益哀切,不肯行。舟泊江边,时西先生毕今梁寄余夏西洋布一端,薄如蝉纱,洁比雪艳。以退红为里,为姬制轻衫,不减张丽华桂宫霓裳也。偕登金山,时四五龙舟冲波激荡而上,山中游人数千,尾余二人,指为神仙。绕山而行,凡我两人所止则龙舟争赴,回环数匝不去。呼询之,则驾舟者皆余去浙回官舫长年也。劳以鹅酒,竟日返舟,舟中人宣瓷大白盂,盛樱珠数厅,共啖之,不辨其为樱为唇也。江山物之盛,照映一时。至谈者侈美。 | 壬午年四月最后一天,小宛送我到北固山下,坚持要跟随我渡江回到我的家乡。我推辞,她就显得越哀切,不肯离去。船停到江边,西洋人毕今梁先生送我一卷夏天穿的西洋布,薄得好像蝉的翅膀,洁白如雪一样艳丽。当时用粉红色的不了做衬里,我给她做了一件薄衫,美丽程度不减当年张丽华桂宫的霓裳。她与我一起登上金山,当时有四五条龙舟冲波激荡跟随我们而上,还有数千游客跟随我们二人,用手指着我们,说我俩是神仙。我们绕山而行,凡是我俩停留的地方,龙舟都争着近泊,在水里盘恒好几圈也不离去。我询问是怎么回事,驾船工都是我去年从浙江回家时雇的船工,我赏给他们肥鹅和美酒,当晚返回船上。船上有人用大白瓷碗盛满樱桃,和我俩一起食用,我无法辨别哪个樱桃,哪个是小宛的嘴唇。江山美景和丰富物产,相映成趣,盛极一时。直到今天,人们谈论起那天的情景仍然赞不绝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