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系之舟
在世界行走中的随想和随笔，耕耘为一块自留地，送给自己，奉给天地，结识一起同行的伙伴们。。。
失去母亲的悲伤，对她思念和感激（2）
无系之舟，2022。04。19再提笔
在我九岁半到北京和父母团聚之前，和母亲在一起的最早，也可以说是唯一的记忆仅是片断和支离破碎的，但是美好的。我从离县城二三十里外婆家的朱木树村到了县城，开始和母亲一起上学。
作为曾经的地方首富的千金小姐，1949年的巨变，一切财产都“归公”，她用在小学做工友的钱在西昌女中读初中。白天我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玩，大大的校园，巨大的葡萄架，满处的植物，每一个角落都有吸引我的东西，不过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天大雨后，在我眼前从葡萄架上掉下来一条红色的蛇。。。吓的我很多天都再也不敢一个人在葡萄架下过；晚上，她们班的同学都在一间很大的宿舍中，妈妈肯定是班里的老大姐，想起来她一定对同学们都很好，因此，她的同学们争着带我睡觉，还要排号，每个人省给我吃她们舍不得吃的零食，受尽了大家的宠爱。。。当然，这样的日子是很短暂的，妈妈很快就在文惠三姐（大伯父的女儿）的带动下，考进了当初西康省农林部门在雅安的一个培训班，这可能是一个带薪的培训（至少是管吃管住和有零花钱），为建国之初培养干部。这应该是在1952年到1953年初的事。。。自此之后的四年，我就是完全和外婆一起生活，一直到1957年四月一日到了北京。我要永远地感激母亲，没有她的勇敢，没有她的努力，没有她的力争，我是决不可能被带到北京，那我的人生的视野就完全会是在另一个维度上，可能就不会有机会看到和亲自体验到这么广阔丰富和五彩缤纷的世界了，我知道的父亲的从小最要好的同学之一在革命后就是彻底把结发的妻子和大女儿（比我大两岁）留在了家乡。但关于这一点，只有我自己做了母亲，知道了关于母亲，我才明白，一般来说，只有母亲才能对子女是这样的不离不弃，但凡她们有一点点办法都不会抛弃自己生养的孩子！
到北京的第一个家是在西单南边的宣武门内大街的父亲就职的大学大院中，妈妈和院中大部分教授讲师们的妻子们一样是在家全职照顾孩子的“太太”，而且这些家庭都不是北京人。
在这个大院中，每年秋天南院那两棵高大的枣树打枣时，这是全院的一次盛会，大人孩子一起一边捡一边吃（可以吃但不能往家拿，没有人违规！每到此时妈妈总要嘱咐我的是不要让两个还小的妹妹吃太多）。妈妈非常能干，能带着大竹竿一直爬到树的高处，将高处的枣打下来，劈劈啪啪地落下地，院里的孩子大人头上被砸的有点疼，但都蹦蹦跳跳，高兴地追着她的杆子跑，我当时真很羡慕妈妈，很得意，没有其他人会爬树，内心为她骄傲！
另一件我非常难忘的事，大概在三年饥荒时期刚开始，刘伯伯（和父亲同系，是系主任）的父亲和妹妹逃难到北京，父女住在刘家的只有五平方米的小厨房中。我不知母亲如何与他们相识的。只记得在老人病得很重之际，有一天他女儿（我一直叫她姑姑）找到母亲，哭着说，她的父亲要走了，想吃两个荷包蛋，在当时妈妈二话没说，煮了两个蛋，还加了红糖，我和妈妈端到了那个冰冷潮湿的小屋。。老人颤颤抖抖着吃后，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那时我也许还不明白这一切，我只是记得姑姑的哭声，妈妈的眼泪，让我害怕和不知所措。
幸运的是，姑姑不久就得到北京电子管厂开业招工，我那时在小学六年级，妈妈让我一定要帮她准备考试，我不知如何帮助，就完全按母亲说的做。帮她做了两篇作文，让她都背下，另外又帮她复习了加减乘除。。。她一定是很聪明，顺利地考进了工厂，当然，她把母亲当成一生的恩人。
我考上座落在南北长街的中学后，除了每星期天洗一大盆家人的衣服外，平时周一到周六都是早出晚归，我的三餐都是在学校，特别是冬天，天没有亮就出发，晚上天黑后很久才能到家。
1968年9月，父亲还在“劳改”在母亲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去了西藏。。我从没告诉妈妈任何一点关于西藏生活的艰难，路是自己要走的，有什么可以诉苦的呢？ 1969年回来办了户口之后，当时，正式决定要在西藏生活一辈子了，9月12日下午，爸爸妈妈一起送我去火车站，这是我记忆最深的人生画面之一，我们三人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听着一些人在哭着告别，我们站在那里，都默默无语，没有一句互相的安慰，也没有一句叮咛和嘱托。。。当火车马上要开动，我不得不上车时，妈妈从口袋里掏出5元钱，把它放在我的手上，我们两个事先含在眼里的眼泪在那一瞬间都再也包不住了。。。我最后一个上了车，身体从车窗伸出，一直看着他们在车站尽头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拐弯处。。。我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哭了不知多少时间，自己抬起头来时车外已是一片苍茫的暮色。。；
当我生女儿难产的三天四夜，是母亲最担心和焦急，时时找医生，只要医生容许，她几乎终日守在我的病床边。。。当然不用说她主持了月子中的所有照顾和操心，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承担了抚养我的孩子的责任，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蕾儿，春夏秋冬，酷暑严寒，自己做衣服。。。细心保存牛奶，按时添加食品，以蛋黄做开始，菜水，菜末，面片。。，因在高原怀孕而缺钙而添加钙片和鱼肝油，给了蕾儿一个很好的健康基础。妈妈还用竹小车每天一刻不离把蕾儿带在身边，一老一小经常去公园。。。蕾儿有妈妈，有弟弟和妹妹们的搭手，我在西藏的日子对孩子只有无尽的思念，没有太多的担心。。。
妈妈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吃，对外孙女就不用说了。对我们也是如此。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1974年春天，我女儿还没有满百天，我就因为丈夫因感冒病毒引起的风湿心肌炎回了格尔木，奔波了整整一个夏天，在安全和他在京短短逗留后，又送他在到西安的地质部疗养院，再匆匆赶回北京修完剩余的产假，陪伴和照顾女儿。到了三个月，我又必须在西安接了丈夫后一起归队。那时已是寒冬，妈妈充满了担心，但也知道我们应该和必须回到格尔木。临走前两天，她把家里每月二斤带鱼的定量买了回来，解冻，我帮她清理干净。她坚持自己来切开分段，将头尾边角放在一边，我当时也没有注意，忙着收拾行李，到上火车站前，她在我的手提行李中放了一个大饭盒，说带给洪均和他的病友们吃。匆匆忙忙中，到了西安，我才知道，那是一大饭盒炸的金黄焦脆的带鱼块，全是整整齐齐的大小均匀的带鱼的最好部位。。。我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我分给那些同病房的人们，他们都一口同声地说，从来没有吃过这末好的带鱼。。一个母亲的爱都在这里！
按劳保条例，我们不是每年冬天都能回北京休假，因此但凡每次回来，就会准备些干菜带回去，妈妈总是尽力帮我，清楚地记得，晾干菜，切晒红箩卜丝就是一大工程。。。；有一次，还为同事间联系上的阴差阳错，托妈妈买的猪肉没能装上回青海的车，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也正是那次，我体会到，对于我的母亲是什么难题都都可以化解，但依然为给她带来困难而非常不安了很久。
妈妈对外孙女的无微不至，对我的竭尽全力的支持，我不知如何感谢。我感到自己能做的就是比以往尽多地给母亲寄钱。我工作之后，很自然就觉得自己要养家，从第一个月1970年一月开始有工资，决定每月给妈妈1/3的工资，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汇款，有时为了赶时间，就用电汇。从74年孩子出生之后到78年我上学之前和上学之后，无论我是否出野外。每月将工资的一半以上给她。77年下半年之前那些年，因为父亲没有工资，尽多地寄钱是为缓解当时家里的经济困境，减轻母亲的担忧。后来家里状况好了，妈妈说我不用给她那么多钱了，怎么能不报答妈妈本人的辛苦呢？ 我对母亲开玩笑，以前是接济全家，现在是给你自己发工资，你留着自己用，妈妈说，那我就真享福了，妈妈能有这种感觉，我就欣慰了。
在女儿出生之后，为了解决她在北京的户口问题，是妈妈和我，或我自己，或我不在时她自己也一趟趟的跑派出所，西城公安局。。。在走出这些机关的时候，我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独无助感觉！我们家人是做梦也想不到，就是那个年月，我们只要花一，二百元钱，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有人指点，我明白时，已经太晚了！何况，我们至今没有明白这样的“礼物”给一个陌生人如何送出，对于这个社会，爸爸妈妈和我，毕竟是太单纯，太善良了。。。这是在我心里失败感很强，自责很久的一件事，但妈妈的努力却是我要永远感激的。
当然，不用多说，没有妈妈的辛劳付出，蕾儿又不愿被全托幼儿园，我是根本不可能完成大学的四年学业。大学，这对我人生来说，是又一个重要的基石，没有大学打下的专业基础，就没有我在大学教书的时光，更不会有在国外我这些年来的向生物化学，细胞营养学和现代临床营养学的发展。当妈妈到澳洲来看我的时，看到我还在继续攻读专业，一样，她没有任何语言的表达，但我可以感到她对我继续学习和发展的赞同，并且充满了羡慕。在我的家人中，只有她能深深地理解我没有能进医学院的遗憾，她没有直接对我说过，但对她的仅有的两个好朋友都说过此事，说我生不逢时，感到为我惋惜，她认为我非常适合做医生。妈妈另外做的一件让我十分感动的事，我的书“健康的真相”2009年出版， 大约在2010，2011年前后，她告诉我她把出版社送来的大部分样书送给了她自己认识的人，显然，她是为我感到骄傲和很高兴我能和医生合作去帮助病人，做了自己喜欢和有兴趣的事。
更不可能忽略的是我大学刚刚毕业，在四川教大学的初始期间，得到过母亲的鼎力相助。我当助教才一年多时，被提前安排上讲台讲课，偏偏有是我最头疼的物理化学这一科！我心惊胆战地接受了任务，心里却根本不知如何去应对。母亲恰好在那年的春天来蓉给女儿过十岁的生日，之后，就直接担负起了我的全部厨房家务，从买菜到做饭。。我全力以赴，每天从早上到深夜，看各类参考书，看自己大学时笔记，准备教案，做每一道书后的习题。。。大学内的农贸市场的新鲜和经济实惠的各类食物让她非常兴奋和激动，妈妈的厨艺本来就很精湛，加上成都的丰富的资源，她把三餐作的天天花样翻新，鸡鸭鱼肉各类搭配一应具有。我可以肯定的说，这是我吃得最新鲜，最丰富和最有趣的时光，空前绝后，这只有是母亲才能做到这末全心全意。不用说，我一个暑假的刻苦，第一次试讲就全票通过，第一次正式登上讲台就顺利开始了超出预期的教师生涯。
当回头看自己的来路，当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认为我的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但当我沉静下来，我才认识到，是的，路要自己走，不可能是任何人背或抱，但我人生中两个重要的阶梯（离开老家西昌，1978年照顾我的女儿让我上大学）都是母亲搭起和相助的。没有母亲给我铺路搭桥，就没有我的今天！
做了母亲，看到了很多不同的母亲，才知道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扮演的人生角色，不是之一！妈妈象任何一个人，象任何扮演过母亲角色的女性，远远不是完人，但她做了一个她作为母亲能做的一切，不仅是一个勇敢的妇女，而且是非常有智慧和灵性的人，她对人的判断，对事的理解远远超越了她的文化水准。她和父亲到澳洲来看我，我才知道她有多么能干！不用说，她是连英文字母都不知道的，但没有几天，她就可以自己走到离家单程要走大约二十分钟的超市去买每天的食品，而且和售货的人“交流”很好，她买好自己要的菜，把钱包打开，让售货员自己数出所需要的钱，然后自己收好，再给别人一个大大的微笑—妈妈潜意识中知道这是全世界最通用的“证件”；每次带她到远处游玩回来，她总会争做饭，说我第二天还要上班，现在我想起来十分惭愧，远游是很消耗体力的，那时她已经75岁，可玩回来还坚持做饭，我知道了这是她的意志和坚强，更知道了，她是一个没得到机会飞翔的人。
在澳洲和她单独相处的四个月，她把我作为一个交谈的朋友，静静地听她说话是一次收获无穷的经历。她一辈子最大的缺憾就是在困难的时候没有人给她支持鼓励，在遇到问题时没有人和她商量。和她几个月的说话让我对她，对许多任何事的理解和认识加深了。一个女人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一旦选择做母亲，不仅要推动摇篮，也要拉动整个的家！如果你幸运的话，会有一个男人在你的旁边，如果你不够幸运，这个男人是在你的后面！
妈妈是属于那个过去了的时代，父亲除了那张“支票”，从没有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而她是把那张支票变成了一个有烟火，有内容的活生生的家的孤独支撑的女人，她要用那张支票解决问题，还要解决支票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她的四个孩子的一切表明她胜利地完成了她作为母亲的任务。
妈妈走了快五年了，随着记忆的整合，她在我的心中，越来越清晰，光亮，她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感谢不完的母亲！
2018．3．25 凌晨，26日略修改 悉尼 澳大利亚，
2022。04。19再提笔
2022．5．8 母亲节，补充完善
Weiming,谢谢你的阅读和理解！可能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过来人。
东村山人，谢谢你的驻足，总是那么温暖，那么温和！
忘了告诉你，我妈妈可漂亮了。
山花浪漫，谢谢你多次到我的自留地！留下你的花香！
看了多年文学城，谢谢你到了我的自留地！
福寿里，谢谢你的阅读！谢谢你的建议！
人参花，谢谢你读了全部的对母亲的回忆，是这些年流在心里一条的小溪，现在归了大海。。。
风酥酥，谢谢你一直读我的文章，谢谢你的感触，真正震动自己心的感情是放不住的，总要流出心田。
向田，谢谢你一直到访我的自留地，给我鼓励。对于大多数人，母亲的伟大是被孩子逐步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