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沓的高跟鞋声收于门前,俏丽的身影晃现在眼前,展开的笑容中透露着扰人清梦的窘态与不安,心瑶站在门前进退维谷。
她突如其来的到来如同驱散炙闷氛围的清风让人如释重负。在林苗热情的招呼下,心瑶顺杆而下,客气推辞一番后便施施然地坐到了苑杰身边,她柳眉一挑,换上一副貌似轻松的口气打趣道,
“苑杰,审计期间私请主管大人,可有贿赂之嫌哦。”
“我有吗?那要感谢林苗给我机会。”苑杰笑道。
她不合礼仪的直白称呼让林苗有片刻的失神。苑杰不会在乎繁文缛节,但这种以直呼老板其名而自诩与其亲密关系的行为在林苗眼里无异于赤裸裸的炫耀,于是林苗微笑回应,
“旧友叙情而己,我二十年前便认识你的老板。”
“是啊。中学同班,大学同校,渊源非浅……”苑杰若有所思地沉寂片刻,再转向心谣时已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调,
“异国遇故友。心瑶你说我请的这顿饭是不是太寒酸了?”
林苗任由心瑶那带有微不可察的探究眼神在她和苑杰间不停地置换,与其让心瑶看到她与苑杰就餐的情景无端猜疑,不如向她直接挑明他们的同学关系。如若心瑶迫于因这层关系的压力而尽早提供财务数据,那即便暴露隐私绝并非她所愿,但为保证审计报告的如期签发,她也会在所不辞。
饭桌上的一番言论加上苑杰在事后的暗中疏通,林苗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所需的数据,宏达财务报表有一系列问题,林苗详细向黑老板罗列,黑老板斟酌考量后,最后还是签发了合格的审计报告。
林苗生性心思敏捷,凭借职业生涯熏陶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将心瑶举手投足间对苑杰的那份情谊毫无遗漏地捕获在心,苑杰那云深不知处的笃定让林苗揪心,看到苑杰一点点坠向捕网中她无能为力。她向来对工于心计的女人嗤之以鼻,何况她隐隐感到此次审计中她们结下的梁子或许要附带一生,她不希望苑杰与这女人有任何牵连。
周六手工课后收拾完道具正准备离开的林苗惊讶地发现小果果一个人安静坐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她笑盈盈地走过去抚摸着果果的头,安慰说老师会留下来和她一起等姑姑,小果果这才露出了笑脸。
一小时后还不见姑姑踪影,电话也始终无人接听,眼看中文学校就要关门了。林苗本着碰运气的心态问小果果是否知道家里地址。果果点头林苗欣喜,按果果的指路,林苗很快开到了她家。
那是座位于市中心的四层高豪华公寓楼。果果兴奋地拽着林苗的手跑在前面,电梯将他们送到顶层,来到走廊尽头漆光暗盈的玫瑰色大门前,果果翘着脚尖,伸出粉嫩的小手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与开门人四目相对的那刹,林苗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似乎狂跳出体外,才刚神采飞扬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爸爸,爸爸……”
小果果奶声奶气的叫着,扑向爸爸怀里,爸爸微笑着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另一只手友好地伸到了林苗眼前,
“林老师好……”
“苑杰……怎么是你?”林苗舌头打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我爸爸耶。”小果果说罢像只小鹿蹦蹦跳跳地跑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些花花绿绿的小物件,她歪着头嘻嘻地笑着,手里举着条黑灰色小手链晃悠着,
“林老师,这是你给爸爸编的小猴手链。爸爸可喜欢了,像宝贝似的放在提包里。”说罢她如同变戏法般换上了个洋娃娃举在手里,
“因为你帮做了手链,爸爸可高兴了。夸我聪明,还给我买了这个……”
童真无忌。林苗被逗得哈哈大笑,而在旁的苑杰则似笑非笑的一脸窘态,不时轻嗑嗓子向小果果打着暗语,飘忽不定的眼神躲到了窗外。
林苗止住笑,正想问苑杰姑姑可何没来接孩子,苑杰手机响起,挂电话后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焦急。他说医院来电说姑姑出了交通事故,他马上要赶往医院,问林苗可否帮看一下孩子。博轩前天去外地给客户调试软件,明晚才能回来。林苗今晚无事便答应下来。
林苗进屋,在客厅里的沙发落座。小果果俨然像个热情的小主人,用花花绿绿的糖果和文具忙里忙外一尽地主之宜。林苗不客气,坐在地毯上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和果果边享受美食边玩着游戏。一个纯手工木质小花盆引起了林苗的兴趣,她端在手中左看右看,手掌般大小、两寸来高的花盆中用软木做的花草栩栩如生,她侧头问果果,
“果果,这是谁做的?”
“是爸爸做的。他说那是春天里的苗苗。”
“苗苗是有颜色的,为什么不让爸爸染成绿颜色?”
果果抬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认真的说道,
“爸爸说他的苗苗不是绿色,是花的。像天上的云像地上的宝石。她太美了,爸爸找不出任何种颜色来染,所以现在就没上色。”
林苗久久陷入了沉思中,直到手机铃声牵回思绪,苑杰说姑姑车祸严重,他今夜留在医院护理,问林苗是否方便留下陪果果过夜。林苗思忖片刻问能否将果果带回家照顾。苑杰同意。
林苗带着小果果去了购物中心里的游乐园和麦当劳,后又给她买了不少漂亮的衣裳。果果开心极了。到了林苗家后,小果果兴奋劲没过,快活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林老师,你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你的妈妈呢?”林苗想了想,还是没憋不住问出了口。
“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会回来的,可我从没见过她。要是她像林老师或心瑶阿姨那样,该多好啊。”
“心瑶阿姨对果果很好吧?”
“嗯,心瑶阿姨对果果好,对爸爸也很好。帮爸爸做便当,还经常给爸爸买礼物……”
“爸爸喜欢心瑶阿姨的礼物吗?”
“很喜欢。心瑶阿姨带我出去玩时,我想让爸爸一起来,可他总是不肯,他说那样不好。”
林苗帮果果洗漱干净后在床上拍她入眠。孩子的童言无忌让她浮想联翩。那日她将烟灰缸狠狠地飞掷到他头上后他便杳无音信,不成想仅数年他竟悄无声息地升格当了父亲。雨蝶与他们是高中同学,和双方都保持着单线联系。她像个和事佬,一手挽着林苗一手牵着苑杰,可两人如磁铁的南极北极,怎么也撮合不到一起。后来连雨蝶也对这个雷区避而远之。
看来是该找个机会向雨蝶问问他的情况了。
林苗终日奔波于公司和家的两点一线,博轩则守家在地痴迷于他的电脑世界。平凡的生活如同一束素菊,缺乏艳丽,却充满真实。直到二月中的某天,一块巨大石头坠落湖面,打破了昔日的宁静,在林苗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午夜刺耳的铃声划破夜空,撕裂了黑夜的静寂。博轩皱眉拧开床头灯,摸索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短暂通电后他披衣下床,径直走出卧室,进了客厅。
懵懂中林苗睁开迷离的双眼,见身边人许久未归便披衣下床来到客厅。黑暗中不远的沙发上明明灭灭地闪着一点火光,他坐在那里在无声的吸烟,红芒在他嘴边画着弧线,缕缕白烟从他头顶上升起。
林苗悄悄走过去双手扶在他膝盖上,跪在他腿边与他直视。在烟雾中他忽隐忽现的脸苍白暗淡,像是瞬间变老了十年,深邃的目光中写满了众多的情绪,夹烟的指伸到茶几上,无声弹下一截烟灰,黑暗里他哑声道,
“苗苗,我刚刚订了机票,明天一早回中国。”
“为什么?”林苗瞪大了眼睛。
“家里出事了……”他呼出一口烟,继续缓缓说道,“我大哥两天前失踪了,不知是绑架还是出走,家里考虑再三没有报警。我父母闻讯卧倒在床,妹妹贴身照顾。家里工厂无人打理乱成一团。我必须回去。”
林苗倒吸口凉气,周身血液似乎在片刻间凝固,恐怖攫住了他的心。她瘫坐在地板上,目光空洞洞地盯住空间的某处,喃喃自语道,
“博轩你不能回去。你叔叔十年前便被绑架了,至今还生死不明。你大哥又出事了……”林苗向前欠身抱住了博轩的腿,扬脸望向他,眼中充满了恐惧,
“你不能回去。我怕国内不安全……”
“傻丫头。别想太多了。大哥很可能是自己离家出走,他失踪前确实和保镖说过想安静段时间,你知道男人的压力是很大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家族化工厂……”
“博轩。可是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博轩的目光充满着疼爱与挂念,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擦着林苗的面额,低声安慰道,
“我会回来的,乖乖的在家等我。你平平安安的,我才可以专心处理家里的事。”
林苗默默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她深知外表强大的男人有时心里脆弱得像钢化玻璃,她此时的坚强与平静将是对他最大的宽慰和支持,她拼命地止住了那跃跃欲试的眼泪。
翌日晨林苗醒来时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寻不见博轩的身影。她像没了魂似的边机械的准备着早餐边将整个事件梳理一番,
博轩兄妹三人。哥哥是做生意的好手,源于家族的遗传,成长过程中耳濡目染的收纳和后天的历练,又身为长子,很早便被内定为化工厂接班人。正因哥接手了家族事业,博轩才得以从事自己喜爱的学业,成为要想成为的人,妹妹慕楠生性活泼又大大咧咧,年近而立之年还待嫁闺中,是父母心中的老大难。灾难之中也只有博轩扛大梁了。
天边的一个炸雷把林苗惊得魂飞胆魄。抬头向上望过去,阴沉的天空中间好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只黑乎乎的大手从那洞中伸向了车盒人蚁的人间,张牙舞爪地伺机寻找猎物抓回那茫茫的云海。林苗有种不祥的感觉。
由于工作性质,出差加班对博轩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但这一次,似乎不同。
收拾好失惆怅的心情,林苗穿戴整齐径直走向房门,门栓上有一纸片吸引住了她的视线,眯眼定金一看,原来是用纸折的小纸鹤,取下打开一看,博轩遒劲有力的字体展现在眼前,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归来。等我!”
林苗凝视着那几个字,忧伤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是啊,只要夫妻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扭转门球,推门而出。
博轩走后没几天,林苗大病一场。胃里火烧火燎,翻江倒海般地吐,就差连肠子都吐出来了。她不得不请假卧床休息。
灵芝下班后来看她,林苗便让她买些胃药顺便带过来。灵芝走过来坐到她床前,掂出两片药,倒杯白开水递给她,林苗正要就着水吞下药,灵芝灵机一动,伸手一把拦住她,脸上也挂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喂,你敢保证你没怀孕?”
林苗苦笑着摇摇头,
“我倒是想,可不见动静啊。买试纸我已花了一千多,每天测两遍。昨晚刚测过,还是小队长。”
“昨晚是昨晚。或许今天就荣升中队了。不行,吃药前你必须再测一次。伤了我侄子,我可不答应。”
林苗无奈的摇摇头,掀开被子蹭身下床,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房门……
不出十分钟洗手间传来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