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饼充饥
—— 回想以前在上海吃过的几样食品
(之七)
徐家祯
(七)
(接上文)我们家以前出门去吃饭,到哪家店去,基本上都是我父亲决定的, 我母亲没有什么大意见,父亲说了算。所以,总是我父亲选饭店,我母亲 惠钞(“惠钞”,上海话,“付账”的意思)。
在吃饭馆方面,我父亲其实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上海这么多家中餐 馆,我们常去吃的却总只是这几家而已。记得“改革开放”以后,不知谁介 绍的,说静安寺附近的延安路上,有一家达华饭店,楼下有餐厅,菜不错。 于是,有一时期,差不多每星期都去吃。有客人来了,也带客人去吃。我 出国后回国探望他们,发现他们还是在达华饭店吃,把我也带去吃过好几 次。
也在我出国以后,不知谁介绍我父亲说:长宁区少年宫弄堂里的长 宁区政协的饭馆也对外开放,菜不错。于是我父亲就常到那家饭店去吃饭, 因为离我们家很近,走路十五、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愚园路上,接近 中山公园,有一条很短的弄堂,弄堂底里就是以前当过交通部长和大夏大 学校长的王伯群那栋英国歌德式的大房子,后来,这栋房子就成了长宁区 少年宫。我忘记了那家政协开的饭店是在弄里哪一号里了。我回国,我们 全家外出去吃饭,也常到那家饭馆去吃。我父亲七十大寿,请了一批旧法 官、旧律师,也在那家饭店请客祝寿。饭后还拍了一张集体照,放大后, 每张后面我父亲都题了一首自寿诗,分送那天的来宾和亲朋好友。已在国 外的我,也分到一张,现在还珍藏着。记得我父亲指给我看:照片偏中央站着一位背有点驼的高个子老者,说:“他就是 49 年以前上海提篮桥监狱 的典狱长。”
我记得“文革”前,我们最常去的一家广东餐馆,在淮海路上,叫大 同酒家,就在国泰电影院对面这排路上。大同酒家,店不大,但有三层楼。 下面橱窗里挂着叉烧、烧肉、烧鸭、烧鸡,...... 这些广东餐馆都供应的熟 菜。楼下有没有客座,我就忘记了,因为我们去吃,都是上楼去的。这家 广东餐馆生意很好,做的广东菜很有名,有时二楼生意好,坐满了,我们 还被请上三楼去。记得有一时期,我们隔几个月就要去大同酒家吃一次晚 饭。有一次,碰见电影明星赵丹也在那里吃晚饭。
我们去那家饭店吃饭,主要倒不为去吃叉烧、烧鸭、蚝油牛肉这些 广东菜,因为这类菜,上海别的广东餐馆也有。我们常去,主要是去吃他 们的腊味饭。在印象里,我好像没有在上海别的广东饭馆里吃到过那么好 吃的腊味饭。这就是我近来常常想起来,十分怀念的另一种食品。
其实,腊味饭不难做,只是要一只小砂锅,把米和各种腊味都放进 里面煮。各种腊味是平铺在米饭上面的,等到下面的米饭煮好了,上面的 腊味也已经煮熟了。而且,腊味的汁水都慢慢流进米饭里去,所以米饭就 有一股腊味的浓香。腊味饭不能用大锅煮好,再倒在砂锅里。这样的腊味 饭既不好看,味道也不好吃。用砂锅直接在火上煮出来,腊味的原汁原味, 都留在砂锅里了,饭就好吃。热腾腾的砂锅端上桌子,服务员用勺子把铺 在面上的腊味与下面的米饭拌匀,顾客就可以分而食之了。
我记得大同酒家当时的腊味饭里放的腊味种类并不多,有切成片的 广东腊肉、广东猪肉香肠,还有一种广东鸭肝香肠,这是我最爱吃的香肠。 一般的广东猪肉香肠里,肉是鲜红色的,而鸭肝香肠里填塞的却是鸭肝, 所以颜色是黑色的。鸭肝香肠有一种特殊的肝香味,这是猪肉香肠所没有 的。在我们这儿的中国杂货铺里,现在也有卖鸭肝香肠,但他们叫“润肠”, 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在广东话里,“潤”有“肝”的意思?
大同的腊味饭,腊味虽放得不多,但只要放得恰到好处,米饭就不 咸不淡,香而不油,非常开胃、入味了。我忘了,大同的腊味饭里还放什 么?有没有蔬菜?放不放鸡蛋?我都忘了,只记得砂锅端上桌子时,饭上 那层呈暗红色的、香喷喷、油洛洛的各色腊味了。
在我们这里的越南饭店里,也卖类似的腊味饭,他们叫“石锅饭”, 也是用砂锅这类锅子直接在火上煮出来的,但是他们在饭上放的食料,比 淮海路大同酒家的腊味饭要多得多。除了广东腊肉和香肠,他们也放蘑菇、 金针菜、鸡肉、蔬菜,还在饭上盖一只煎好的荷包蛋。端上桌来以后,服 务员就用勺子为食客把荷包蛋打碎,与腊肉、香肠、鸡肉、蔬菜和米饭拌 在一起。当然,越南的石锅饭因为放的食料多,味道也更复杂,但是,我 还是觉得没有配料简单的、大同酒家的腊味饭好吃。实际上,世界上万物, 都是越简单就越好。
我一直怀疑,中国广东的腊味饭与越南的石锅饭是同宗同源的,只 是不清楚孰先孰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