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约打过工的两家中餐馆
(之二)
徐家祯
(一)
(接上文)按照荐头店陈小姐告诉我的上班时间,我中午十二点准时到达饭店。 饭店已经开门,但还没有多少顾客。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姓张,脸 白白的,戴一副金边眼镜,个子不矮,中等身材,香港人,但会普通话,说得还很好,一看 就是受过教育的,不像我小舅说的,是“跳船”留在美国的,倒像是个银行 职员或者在办公室工作的白领。我把陈小姐的介绍信给他,还好,老板没 有问我是怎么到美国来的,就领我到饭店的地下室,给我一套白的工作服,叫我换好衣服上楼去。我一打量这个地下室,不小,堆着一些洋葱之类的 杂物,还有不少空地方。我再一看那套工作服,是一条白色的单裤和一件 短袖的白上衣。那时还是二月,纽约的冬季,我衣服穿得很多,除了毛衣 和小舅在 Alexander’s 百货公司为我买的那件人造毛厚外套外,里面还穿着 长袖的棉毛衫,再里面就没有什么短袖的衣服了。现在既然工作服是短袖 的,我只好把所有的上衣都脱掉,就光穿一件单薄的短袖上衣上楼去了。
纽约的房子都有地下室。地下室的暖气一般不很足,但是楼上却暖 气开得很足,所以,穿了一件短袖单布衫,即使是严冬,倒也不冷。
到了楼上,老板把我带进厨房,介绍给两位厨师:大厨和二厨,姓 什么我都忘记了,都是广东人或是香港人,都不会说普通话,架子很大, 对我看了一眼,爱理不理的一副样子。大厨嘴里还嘀咕了一句广东话,我 听不懂,但可以猜出,大概是说:“又来了一个一窍不通的大陆仔!”
老板倒很和气,问我以前在饭店洗过碗吗?我只好老实回答:“没 有。”因为说谎也是马上就会穿帮的。老板就把我引到一个不锈钢做的大 水池边上去,告诉我,等服务员把客人用过的盘碗拿进来,放到水池里去 以后,我就用水池上的水龙头将盘碗中残余的剩菜剩饭冲掉,然后用洗碗 液把盘碗洗干净。再把洗干净的盘碗放在架子上沥干,然后把干的盘碗放 到厨房中间煮汤的一排不锈钢锅的架子下面去。因为那里的温度很高,盘 碗放在架子下,也就温热了。以后上菜用温热的盘子,菜不容易凉。虽然 是中餐馆,但有的美国人不会用筷子,所以,只要顾客提出要求,饭店也会给他们刀叉用。那些用过的刀叉,都扔进洗碗的水池边上放着的一个半 公尺高的白色塑料桶里去。塑料桶里是发绿色的漂白液。刀叉在水里浸一 两个小时后,再捞出来,在水池中洗净,也放到汤架子下面去烘干、烘热。 至于筷子,因为都用的一次性木筷,不用洗,用完服务员往垃圾桶里一扔 就了事了。
我打量了一下厨房,大约二十平方米大小吧,朝里是一排大灶头, 煤气炉子,火很旺。旁边还有一个也是半公尺高的不锈钢方桶,这是炸春 卷、凤尾虾、土司的油锅。这一排,基本上都是大厨和二厨的工作台,不 用我洗碗工插手。
厨房中间是一个大架子,架子上放着四个很大的不锈钢圆形汤锅, 里面分别盛着酸辣汤、蛋花汤、馄饨汤和什锦蛋炒饭,下面有火保温。后来我发现, 纽约每一家中餐馆,都供应这些汤和这种什锦蛋炒饭。而美国人来吃饭, 基本上都会点一碗酸辣汤和一客什锦蛋炒饭。汤架下面,就放着洗干净的 刀叉和盘碗。每天晚上,收工前,大厨把剩下的汤和炒饭,都倒掉。第二 天再换新鲜的,放上架子去保温。
厨房的另一面,就是洗碗的水池了,那是我的工作台。水池后面, 有一张高凳子。没有盘碗可洗时,我就坐在那张高凳上休息。
厨房没有窗户,所以,整天开着灯。厨房墙上,挂着一只油滋滋的 小半导体收音机。关于这架收音机,我后面还会提到。
那天中午,生意很清淡,所以,洗碗的工作也很轻松。但是,大厨、 二厨会叫我去下面大冰库里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拿那个,总不会让我发 呆坐在高凳子上休息。那个大冰库很大,像一间房间一样,门一开,人可 以走进去。冰库架子上放着生的、做好的或者半成品的食品,拿上去化一 化冻就可以下油锅炒或者放进油桶里去炸。后来我知道,为厨师们取菜, 也是洗碗工的一项任务。
那天中午,我的工作一切顺利,相安无事。到了下午四、五点吧, 老板进厨房来对我说:“你去淘米,煮一锅饭吧。”我一听,吓了一跳,想: 糟了!我一辈子还没有煮过饭呢,从来都不知道饭是怎么煮的。我只好老 老实实告诉老板:“我不会煮饭。”
老板听了,朝我惊奇地看了一眼。我想,这下很可能他马上就要解 雇我了吧。一个连米饭都不会煮的人,到餐馆来干什么活!
出乎我的意料,老板没说什么,只从油桶边上的灶台上,把一个空 饭锅拿来,告诉我:在米桶里用一个罐子舀几罐米,放进锅里,再把米在 水池中淘干净,然后再加上水。老板把手指浸进水里,告诉我:放手指两 节那么高的水,就够了。然后把锅子放在煤气灶上,开大火。等水开了, 就关小火,一直到饭烘干,就煮好了。那时,纽约的饭馆大多还不用电饭 煲煮饭,所以就用传统的煮法。这是我平生煮的第一锅饭,竟然是在纽约 学会的!
到了傍晚,生意比较好了一点,我的洗碗工作也就忙了起来,不再 有时间坐到高凳子上去休息了。忙到大约晚上九点半,客人就又少了起来, 于是大厨就开晚饭。老板和大家一起吃。吃完晚饭,再收拾一下,到了十 点,就要开始打扫、收工了。
饭店打烊前,倒垃圾、拖厨房的地面,也是洗碗工的活。一天下来, 饭馆有半人高的大黑塑料袋好几袋的垃圾,每袋大约总有二、三十斤重吧, 都要洗碗工搬到后门口外,放在屋子边上,屋檐底下,等每周有垃圾工人 来车走。有一时期,纽约垃圾工人罢工一周,后门口的垃圾就堆积成山了!
十点半,我要下班了。老板关照我明天中午十二点来上班。我心里 暗暗高兴:看来,我在纽约的第一份工作大概有希望可以保持下去了!
在这家饭店工作了三天,等第三天下班时,老板摸出 68 元美金现钞 来给我,说:
“这是这三天你的工资。以后每个月发两次,每次 340 块。”我接过 钱来,想:这是我来美国后赚到的第一笔钱。看来,这份工作我是保住了。 以后怎么样,且走着瞧吧。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陈小姐事先告诉我的工作时间是: 每周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天中午十二点钟上班,晚上十点半下班。一 天工作十个半小时,工资按月算,每月 680 元美金。其他都没有问题,就 是上班时间。要是我的语言学校开了学,每天上午上课就要上到十二点,怎么赶得到饭店准时上班呢?要是告诉老板,我要上课,按小舅的说法: 跳船出身的老板最恨留学生,那么,我的这份工作不是马上就会丢失了? 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好办法,只好暂时决定:趁还没有开学打几 天工再说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