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饼充饥
—— 回想以前在上海吃过的几样食品
(之四)
徐家祯
(四)
(接上文)到了秋天,静安寺的老大房就热闹起来了。他们还卖大闸蟹!我记 得很清楚,每当秋天一到,老大房的门楣上面,就挂出了一只很大很大的、 用硬纸做出来的大闸蟹,做得十分生动逼真。蟹的两只眼睛上还装了两支 大电灯泡,晚上灯一开,大闸蟹的两眼就熠熠生光了,对路人很有吸引力。 老大房店铺外的马路上,也挂起一串串的电灯泡,一到晚上,灯火通明。
这时,老大房门前就摆出了一大排铁丝笼子(也可能是瓦缸,忘记 了),有十多个。笼子里分大小、雌雄放着各种等级的大闸蟹。可惜我忘 记了那时大闸蟹的价格,因为买蟹从来不是我的任务,都是我母亲去挑选, 去付钱的,所以,我就记不住价格了。我隐约记得,那时最最大的蟹,一 斤大约只有两只的那种,只卖一块钱左右一斤。不知道有哪位看客还能记 得当时大闸蟹的价格。
那时,老大房卖大闸蟹的情景,真是令人难忘呀!天已经全黑了,老大房门前却一片光明。黑夜中密密层层的人头攒动,都挤在蟹笼子前观 看。老大房门口,正是15路、23路和45路三部公交车的车站。下班的人流一下车,不管买不买蟹,走过路过都要轧轧闹忙,围到蟹笼子来看一看。每只笼子后都站着一位店员,在吆喝,在招呼,在与顾客讨价还价。 笼子里的大闸蟹是真正货真价实的阳澄湖大闸蟹。蟹壳上个个闪出青油油 的亮光,两只小眼睛向上,警惕地观望着挑蟹的人群,八条腿在铁笼子里 不停地爬行。顾客挑中了自己想要的蟹,告诉店员,店员就打开铁笼子上 面的玻璃盖,一只手熟练而小心地抓出顾客挑中的那只蟹,另一只手上抓 着一根稻草绳子。只见他把蟹在稻草绳子上一扭,蟹就在绳子上缚住了。 顾客接着挑选第二只、第三只,...... 店员如法炮制,直到绳子上缚了一串 大闸蟹。老实说,那时,不要说买蟹了,孩子光是看看这卖蟹的过程,就 很过瘾。
卖蟹的店员几乎清一色,都是男的,手脚很快。女的可能怕被蟹螯 钳到,不敢去笼子里抓蟹吧。
但是即使只卖一块钱一斤的、最大最好的阳澄湖大闸蟹,对当时的 大众来说,还是很奢侈的一种食品了,所以,老大房门前总是看热闹的多, 真正买的人少。记得我们散步到老大房,看到卖蟹,母亲总要挑一串最大 的,带回家去,让黄妈蒸而食之。这种鲜龙活跳的大闸蟹的滋味呀,直到 现在还在我的嘴边。
母亲把带回家的蟹,交给我们家的女佣黄妈去清洗。只见她把一大 串蟹连草绳放在厨房的水池中冲洗,再用竹子做的刷子把蟹的两面和蟹钳 上的黑毛都刷洗干净,然后,连草绳一起将蟹放进大竹蒸笼里去蒸。蒸笼 盖上还要压一块砖,以防大闸蟹挣扎时把锅盖掀掉。一会儿,锅里的水就 咕咕地响了,只听见蟹在锅里绝望地挣扎、爬动。等水全开的时候,锅里 就一片寂静,只有热水滚翻的响声了。吃蟹,现在想起来,实在是一件十 分残酷的事情呀!
在蒸蟹的时候,黄妈就切好姜末,用酱油、醋和白糖拌好,等一会 儿吃蟹时作调料。
我们家吃蟹,一般来说,小孩子都只分到每人一只,难得有时让我 们吃两只。黄妈也分到一只,但她常说吃蟹太麻烦,她不要吃。我母亲也 吃得不多,大约吃两只吧。我父亲吃得最多。他每天晚饭时都喝黄酒,用 烫热的黄酒,就着蟹吃。他吃蟹一般都只吃蟹斗和蟹的身子,蟹脚都分给 我们小孩吃。我们把得到的蟹脚当作外快,收集起来,慢慢剥,慢慢吃。 有时,舍不得白口把蟹都吃完,就将蟹肉和蟹黄、蟹膏剥在一个空碗中,积起来,再浇上姜醋的调料,跟饭一起吃。一只半斤重的大闸蟹,往往可 剥满满一小碗的蟹黄和蟹肉。
吃完蟹,父亲说,蟹是最鲜美的食品,吃过蟹再吃别的菜就都没有味道了,于是,事先就关照黄妈煮好一锅猪油菜粥,全家吃菜粥当晚饭。
晚饭吃完了,母亲教我们采客厅里放着的盆菊的叶子来擦手,然后 再用肥皂洗手,这样能洗掉吃完蟹后手上留下的腥味。每年秋天,父亲总 要请花店送来六盆各色菊花,放在客厅两旁六只高高的紫檀木茶几上。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融融乐乐、全家团聚、一起吃蟹的情景,以后 永远不会再有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