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看后视镜,常常不见一辆车,向前看,也没车。更常常的是,前看后看三两辆。习惯了。偶尔有事回多伦多,挤得很烦。
常去的一家银行,有个前台的,叫我时喊我名字,那感觉像忽然听到“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路上碰到打招呼的,停下来聊几句的,像看到根系已在脚下长出来了。再想挪,不容易了。
北美小镇,大都一户一独立屋,前庭后院。从里面出来的人,见到高楼大厦,有好一阵难改的“小”气,乡气;从楼厦里逃出的我们,也则有股难弃的市气。比较起来,味道不及乡气。
五族杂居,有道好,什么什么都没得看了,可以看人。去土耳其,沙特,回大陆,总在看景。人,都一样的,一会儿就看完了。看德国人北美人的全家福,没法一眼扫过去,得一个一个地看,而且往往很有的看。有过一段,常去教堂。教堂还是洋人教堂好看,那里,耶稣是各族的。去过几回华人教堂,会觉得耶和华是被邀来尝中餐的,他是唯一的外来人,华夏儿女围观他。
很少排队,逢上,就当赶上了场免费电影。白人,不知怎么教的,就是站得好看,都不东张西望,都不前呼后叫,都隔着大半米,都说大半米以外听不到的悄悄话。能看一看,再看上一看的俊男美女一抓一把,如果说“哪个美国人都可以去竞选总统”,那么,太多太多的赫本和阿兰德龙站在队伍里。前不久和银行里一前台聊到纽约,她,白人,说,我太love纽约,people watching。立即谈得很投机。哇,白妞也和我一样,在纽约,看人。这是个什么人都能看到的城市,这是个什么人都想让你看到的城市,这也是个什么人看什么人看过就看过谁也不在意谁谁的城市。因此,人一到这儿,精神蹦地变好,都是“这世界,我来了”的那样。北美其他的地方,比不上纽约,或者说,都是mini纽约,稀释的纽约。看名胜,佳景,不能保证,看多样化的人,就我住的这个寻常GPS找起来费劲的小镇,管看个饱。
当地人,看人的目光,一旦遇上,都很正式。没见过他们瞥,瞟,膘,瞅。幼童,怯怯的或朗朗的;大点的,会正视一会儿,就让开,会有点好奇,但不“猎”,不“弄”;成年人,一对视就在行注目礼,派克怎么看男人看女人,他们就怎么看男人,看女人。老妇人,并不躺平式的慈眉善目,会动不动就遇上退位后的撒切尔那般有评判,有持守的目尊尊,颜矜矜。自入欧美,渐行渐深地感觉着这种种包含高水准契度衡量的目光,它结成一个不是教堂的教堂,使日常生活有个盖儿,盖儿下面有神,有圣,有操守,有尊严。
今天去了一家连锁会计事务所,女老板来自南美,说道地的英语,西班牙语和能领会和传达语中所无的中文。眼神很敞,有点缺边界感,但总也收住在快要出界的时候和地方。和北美洋女人比,显然低一点儿,也简陋一点点。办完事,去几步远的华人小超市。福建男老板守店。每个中国人开的店,都是全中国。他不看你,你也不看他,都彼此都看了个底掉。问价“多少钱一斤”,没请字;回答“五点九九”,摔过来一串数字,并不在意你接不接。大陆人,大陆人开的店,教堂,都有股“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的不分你我,“来的都是客”,八百年前不是一家也是邻居的随便。
运河逢冬季休航。昨天路过,老婆话惊“你看,船!”巨轮天高,绿色,温温而行。镇小,路过这样的巨无霸,见到的都又惊又喜。小地方人,不大掩饰没见过大世面的怯,这反倒露出难遇到的一眼见到底的清亮。
常路过的桥对面,有个关了的店铺,招租的牌子挂了小半年。后来,牌子也不见了。门口堆着些杂物,落满灰。这是人世间脸上的褶子,深深的,藏着洗也洗不尽的?。
紧隔????,新装修的楼,完工不久。浅兰色,镶着雪白的边,窗户很明亮。院子还没收拾好,好像还没入住。刚有的为小店久租不得生出的感慨,滑走,和老婆议论起修葺一新的屋子来。镇小,经不住路过,不久就什么什么都好几次好几十次路过了。“街口那个交通路牌是新添的”,“这家的圣诞灯还挂着”,“看到这家门前复活节装饰啦?”却也使惊喜连连。小镇,忧也小,乐也mini,窃窃的,私私的。
一个女人,牵着三条狗,两条牧羊犬,另一条不识品种,长相一般,都半大不大的。女人笑嘻嘻地打招呼,狗则步匆匆地方赶路。见到这些个,视线不虚予,充充实实的。记得当知青那会儿,下工路上,空空洞洞地走,很熬脑的。
路的尽头,是红顶的灯塔,塔下有座。每至,小坐。大水环绕,小风如缕。无语。不久,觉得有寒气。离去。是不是很禅?当时并没有这样的联想,写这话时也觉得是在学舌。
住在海滨城市的兄弟说,海,看不够。身边有海样的湖。今天,有一点点雾气,天,似蓝非蓝,湖面上像沟渠弯曲闪亮,雁飞过,鸥飞过,莺飞过,看着就是觉得新鲜。熟视无睹,遇上水,就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