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峰会前看金砖

10月22日-24日，金砖国家集团将在俄罗斯喀山召开年度峰会。北约成员国土耳其有可能加入金砖国家集团。这对包括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中国大陆领袖习近平来说，无疑极具象征意义。因为受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制裁的俄罗斯和被西方抵制的中国大陆在金砖国家集团中扮演着关键作用。此次峰会尤其被视为东道主俄罗斯总统普京的胜利时刻，因为他在乌克兰的战争继续进行的时候，可以主持这个仍在发展扩展的集团会议。西方国家竭尽全力孤立俄罗斯，不仅远非国际弃儿，而且是一个将塑造国际秩序未来的充满活力的集团的关键成员。金砖国家已从最初的五个成员国 - 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扩大到包括沙特阿拉伯、埃及、埃塞俄比亚、伊朗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在内的10个成员国（下图 Visual Capitalist/ATTA）。按购买力平价计算，这十个国家占全球GDP的35.6%（超过七国集团的30.3%），占世界人口的45%（七国集团占不到10%）。未来几年，金砖国家可能会进一步扩大，超过40个国家表示有意加入，其中包括土耳其和印度尼西亚等新兴大国。

金砖国家集团对很多国家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是因为美国及其盟友单方面塑造全球秩序的能力下降。这些国家也越来越不满美国支持的全球金融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实施的政策法规。美国及其盟国建立的专属俱乐部，如七国集团或NATO具有排他性，即非请勿入。许多国家于是寻求与非美国倡议和组织建立联系，通过与其他权力中心建立关系乃至加入非西方控制的国际组织来提高自身自主权。金砖国家是国际非美权利中心和国际组织中最具意义、最相关、最具潜在影响力的。尽管金砖国家成员国分散在全球各地，成员国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不时在各种问题上产生分歧，且成员国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和美中关系愈发紧张引发全球地缘政治地震，金砖国家却吸引了更多的国家希望加入金砖国家集团 - 许多发展中国家认为金砖国家是未来几年的有用工具，至少可以对冲7国集团可能对本国的负面政策。

的确，金砖国家魅力十足。但金砖集团像任何一家组织机构一样，也存在着内部分歧。如中国大陆和俄罗斯，对金砖国家与美西方领导的全球秩序的定位，就不同于巴西和印度的观点。俄罗斯、伊朗和部分程度上中国大陆，更愿意看到金砖国家集团与美国西方的地缘政治角力。而巴西和印度，则希望利用金砖国家实现民主化，鼓励对现有秩序进行改革，帮助世界摆脱后冷战时代逐渐消退的单极世界，走向真正的多极世界，各国可以在美国和中国大陆领导的集团之间进行选择。本文作者加布耶夫（Alexander Gabuev）和施廷克尔（Oliver Stuenkel）探讨金砖国家内部的这种分和力及金砖国家集团的发展前景。

克里姆林宫攒局  

说来颇有讽刺意义，金砖国家实际上是2001年由时任美国高盛公司的全球经济研究主管奥尼尔（Jim O'Neill）为吸引眼球而按字母人为拼凑出来的噱头。可美国人的想象力却生生培养出了一个实际上与美国对着干的国际组织，此景似曾相识 – 阿富汗的塔利班、侯赛因的伊拉克。不得不佩服美国金融分析师的创造力。2006年，俄罗斯在联合国大会期间在纽约召集了金砖国家外长首次会议。2009年6月，俄罗斯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在叶卡捷琳堡主持了巴西、中国和印度领导人的首次峰会（下图 EASTASIAFORUM）。2010年，南非加入该组织，形成了如今的金砖国家首字母缩写。

起源于美国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美国监管机构未能阻止危机，布雷顿森林机构的低效暴露无遗。在西方经济体陷入困境的同时，中国大陆的经济却持续的惊人增长。世界各国发出了将全球经济权力和责任从西方重新分配给发展中国家的呼声。而7国集团之外的金砖国家，成为表达这种情绪最具代表性的俱乐部。当时金砖国家组织及其合作伙伴主要致力于改善现有秩序，而非破坏它。金砖国家于2014年宣布成立新开发银行(NDB)，以补充现有的国际机构，并建立一个金融安全网，在其任何成员国面临短期困难时提供流动性。其目的是补充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而不是与之竞争。

2014年克里米亚被吞并、乌克兰东部爆发战争以及随后西方对俄罗斯实施联合制裁后，金砖国家对俄罗斯的意义和价值大大增加。2015年俄罗斯主办金砖国家峰会时表示，该组织可以作为七国集团（前身为八国集团，俄罗斯刚刚被逐出）的替代方案。到2022年俄乌在乌东地区开打，俄罗斯被西方国家严厉制裁后，克里姆林宫认为金砖国家可以成为躲避美国霸权的避难所。归于与金砖国家中国大陆和印度的关系，俄罗斯经受住了西方制裁。尽管如此，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仍然给那些不打算因乌克兰战争惩罚克里姆林宫的国家带来了附带影响。例如，美国的压力迫使许多中国大陆银行终止与俄罗斯同行的交易，从而扰乱了两国企业贸易的支付计划并增加了俄罗斯进口商的交易成本（下图 rferl）。俄罗斯人不安地发现，美国人的制裁，甚至使俄中贸易的人民币支付都难以为继。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也冻结了俄罗斯的所有项目。

尽管如此，金砖国家组织在俄罗斯发展大战略中仍然举足轻重。在2022年2月俄乌战争之前，莫斯科希望金砖国家组织有助于建立一个多极秩序，让俄罗斯能够平衡与两个最强大的国家 - 中国大陆和美国的关系。乌克兰战争使普京认识到俄罗斯在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眼中无足轻重。现在克里姆林宫是要尽可能地破坏美国的地位 - 包括破坏现有全球机构的各个方面，并顺便帮助中国大陆加强/激化对美国霸权的挑战。具体来说，俄罗斯开始与中国大陆、伊朗和朝鲜分享先进的军事技术；破坏联合国对平壤的制裁制度；以及推广可以绕过西方控制的支付手段和支付计划。普京称金砖国家是推翻美国主导秩序的“经典殖民主义”的“痛苦过程”的一部分，将努力结束华盛顿对制定规则的“垄断”。

在这场反对西方“垄断”的斗争中，普京认为最重要的行动是削弱美元在国际金融交易中的主导地位。俄罗斯希望通过金砖国家建立一个真正不受制裁影响的支付系统和金融基础设施，让所有成员国都参与其中。这样一来，美国也许能够向俄罗斯的合作伙伴（国家）逐一成功施压。但如果这些国家加入了一个以巴西、印度和沙特阿拉伯等美国重要合作伙伴为特色的替代体系，美国在是否对这些合作伙伴国予以施压时，必然会三思而行了。新开发银行暂停在俄罗斯项目的决定提醒世人，金砖国家需要进一步发展，以减少其成员国受到西方制裁的脆弱性。

金砖国家组织的真正主导国 

俄罗斯熊的确十分具有战斗力，但其体量决定了莫斯科充其量是利用金砖国家替代美国主导的全球秩序的愤怒先锋而已。真人不露像，经济体量全球第二的中国大陆才是金砖国家组织扩张的真正推手（下图 FP/THE HILL）。在2008年至2010年的全球金融危机期间，北京与莫斯科一样希望让金砖国家更具影响力。北京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充满活力的发展中国家集团的一部分，该集团寻求逐步重新平衡全球机构，以更公平地反映经济和技术实力的变化。但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领导下的中国大陆，仍然遵循邓小平保持低调的方针，韬光养晦。

2013年北京提出了雄心勃勃的“一带一路”倡议，要在全球范围进行基础设施投资。期间间，北京帮助成立了能够产生强大影响力的区域金融机构： 2014年成立的新开发银行，和2016年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中国人民银行还通过扩大人民币在贸易结算中的使用、扩大与其他央行的国家货币互换以提升人民币的全球流动性、以及游说将人民币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篮子等方式推动人民币国际化。通过新开发银行、通过在双边贸易中使用当地货币的举措以及通过努力建立国家储备货币库，金砖国家在建立多边机构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北京随之增强了在当前全球秩序中的影响力。

在过去十年中美关系急剧下降，北京的外交政策相应地变得更加激进。北京认为，美国正在利用支撑当前全球秩序的联盟和机构来制约中国的崛起。作为回应，北京已着手实施习近平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议、全球发展倡议和全球文明倡议等项目，以挑战西方单方面定义普遍规则的权利，以及人权等领域的普世价值观。这些举措表明，中国已经改变其改革现有秩序初衷，转而希望建立一个不同的秩序。于是，中国大陆对金砖国家组织的发展就和俄罗斯一样，普京和习近平似乎成为了志同道合的搭档 - 推翻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建立不受美国压力影响的替代金融和技术平台。习近平在2023年金砖国家峰会上所说：“我们不会出卖原则，不会屈服于外部压力，也不会充当其他国家的附庸。国际规则必须由所有国家根据《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共同制定和维护，而不是由那些实力最强或声音最大的国家来决定。”

中俄两国开始联手推动增加金砖国家成员的努力，吸引尽可能多的国家加入，使金砖国家组织成为一个强大而可观的集团。2023年秋，又有5国正式加入金砖国家。但并非所有金砖组织成员国都认同习近平和普京的反西方议程。如阿根廷在自由主义者哈维尔·米莱总统选举中获胜后，宣布放弃加入金砖国家组织的承诺。而印度和巴西也对希望加入金砖组织的国家提出条件 – 支持这两国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喀山峰会将是金砖国家扩大后的首次会议。

南方国家的机会 

像任何国际组织一样，金砖国家组织并非铁板一块，该集团的创始成员国之间也存在分歧。北京和莫斯科可能对金砖国家的走向意见一致，但巴西和印度在很大程度上仍致力于推行全球治理改革，而非取代目前由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即在西方与俄罗斯和中国之间找到中间立场（下图 TREASURECOAST）。巴西和印度在乌克兰战争问题上基本上都保持中立，既支持西方孤立俄罗斯的企图，但同样不愿明确站在莫斯科一边，接受莫斯科入侵乌克兰。而且，两国因此立场而获益匪浅 - 巴西以折扣价购买俄罗斯化肥，去年是俄罗斯柴油的最大买家之一；印度以折扣价购买俄罗斯能源商品。但这两个国家都不想切断与西方的联系，也不想加入反西方集团。

因此，巴西和印度最初都反对北京推动扩大金砖集团。但印度渴望维护自己在全球南方的地位，不想被视为以此阻碍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崛起，最终放弃了反对。巴西确实游说反对加入任何公开反对西方的国家 - 当伊朗当年宣布成为新成员之一时，这一努力以惊人的失败告终。2023年，金砖集团扩大至10国。尽管巴西担忧，加入金砖国家可能会使其不结盟战略复杂化，但巴西依然积极支持扩容后的金砖集团。因为金砖国家成员的身份具有重大利好，会为与华盛顿和布鲁塞尔的谈判时带来的额外筹码。加入金砖国家还帮助巴西和南非等国家适应多极秩序，为这些国家的官僚机构提供与习近平和其他北京决策者大量的会面时间 - 考虑到中国的投资和贸易对全球南方国家的重要性，这一好处绝非小事。

所以，尽管金砖国家中存在反西方阵营与不结盟阵营之间的分歧，但在一些基本问题上所有成员国达成了共识，即世界正在从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走向多极世界，地缘政治现在由几个权力中心之间的竞争决定。这解释了为什么该组织对其成员国至关重要，并且所有成员国都积极参与塑造世界由单极走向多级这一进程的重要平台。事实上，从全球南方各国的首都来看，多极化是制约霸权力量的最安全方式，如果霸权力量不受制约，就会对国际规则和规范以及全球稳定构成威胁。西方政策制定者经常忽视金砖国家之间的这一基本协议，以及自成立以来它在保持所有成员国对金砖国家的承诺方面所发挥的作用。这种共同的观点也解释了为什么许多发展中国家期待全球秩序更加多极化，并不渴望华盛顿或西方无可争议的主导地位。对许多国家来说，加入金砖国家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提议，如阿尔及利亚、哥伦比亚和马来西亚。

然而，任何加入金砖集团的国家都面临这样一个微妙问题：他们愿意保持不结盟立场的改革现有国际秩序，还是选择反西方的推倒重建新秩序？对于伊朗来说，它肯定义无反顾地加入反西方阵营。但大多数其他国家可能视加入金砖国家为加强与中国和其他全球南方国家联系的一种方式，同时保持与西方的关系。如仍然是华盛顿的重要盟友沙特阿拉伯，正寻求深化与北京的关系，并在沙特阿拉伯传统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地区（如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开展了前所未有的外交活动，同时在智利和圭亚那等国家进行了投资。拉丁美洲各国政府接受这些举措的理由相同：在一个日益不稳定、断断续续走向多极化的世界里，它们最好实现经济和外交战略的多元化。

金砖集团的前景及西方的对策 

在西方对金砖国家持批评人士的眼中，金砖国家是一群杂牌军，不值得认真关注。更有一些人认为，金砖国家集团是对全球秩序的直接威胁。但本文作者以为，金砖国家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的出现反映了人们对美国主导的秩序不公平的真正不满，需要认真对待，而不能简单地置之不理（下图 bne INTELLINEWS/X）。尤其是现在，有更多国家有意愿加入金砖国家集团，包括一些具一定影响的国家 – 土耳其，印尼，等。可以予料，金砖国家集团在国际政治经济领域的话语权会增加。但是，北京和莫斯科大战略的变化，意味着该集团内部关于金砖国家未来政策的分歧也在加剧，最近的扩张可能会削弱其凝聚力。

目前，中国大陆和俄罗斯在关于塑造金砖国家未来的内部辩论中占了上风 - 毕竟，北京经济规模大于所有其他创始成员国的经济总和。但这并不意味着该集团在所有重大方针政策一直由北京领导、由北京与莫斯科共同操纵。其实，巴西和印度一直在幕后努力淡化俄罗斯在峰会宣言中更为强硬的言辞。例如，巴西总统明确拒绝将金砖国家定为七国集团的对立面，并经常表示该集团“不反对任何人”。印度政府前首席经济顾问阿尔温德·苏布拉马尼安最近甚至敦促新德里退出该集团，因为在他看来，该集团的扩张无异于被北京及其议程接管。不过，巴西或印度知道作为金砖国家成员所获得的利益要远大于非金砖国家成员。况且，这两国在金砖国家集团内部仍有重大影响力。与此同时，北京和莫斯科也在多数时间照顾到这两国的利益。因为巴西和/或印度的退出将严重削弱整个金砖国家集团的影响力，而这不符合中国大陆或俄罗斯的利益。

未来几年，金砖国家内部的裂痕可能会扩大，该组织可能面临非常现实的压力。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可能导致数字铁幕的建立，以及两个独立且不相容的技术领域的出现，这将使中立变得更加困难。在组织内部找到共同点将变得更加困难，特别是在乌克兰战争等敏感的地缘政治问题上。这些差异可能会削弱该集团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尽管其推动美元替代货币的努力正在加强。

对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而言，金砖国家内部的动态凸显了认真对待该组织及其对当前秩序的深层不满的必要性。巴西等新兴大国寻求对冲选项并对美国操纵现有体系的方式感到不满是完全合理的。西方国家应集中精力避免让情况变得更糟，例如试图吓唬中等强国不要加入金砖国家，这种做法带有家长式作风和准殖民干涉的味道。同样，西方警告全球南方中等强国不要过于依赖中国大陆的努力也被证明是无效的。西方国家可以采取更多措施，避免疏远那些寻求更大回旋空间的中等强国，并确保金砖国家不会成为反西方集团。它们应该更清楚地说明某些制裁与违反国际法的关系，并努力对所有违法者实施一致制裁，而不仅仅是针对地缘政治对手。例如，西方国家在2022年冻结了俄罗斯央行储备以应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但对中东和非洲进行类似的非法军事干预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因此全球南方国家希望摆脱美元霸权。富裕国家也可以更好地为贫穷国家解决问题，包括分享技术和协助绿色转型。西方应该做出更多真正的努力来使全球秩序民主化，例如废除只有欧洲人领导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只有美国人领导世界银行的过时传统。此类行动将建立信任，并破坏中国和俄罗斯试图将全球南方国家拉入反西方事业的企图。西方不应哀叹金砖国家的出现，而应争取那些有利益关系的成员国的支持，确保该组织不会成为一个公然反西方、意图破坏全球秩序的组织。

参考资料 

Gabuev, A. & Stuenkel, O. (2024). The Battle for the BRICS.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russia/battle-br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