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55)通湘门外李家花园
通湘门外李家花园永远在我的记忆之中。
武汉市武昌区七十多年前原来还有一个通湘门。通湘门,顾名思义,就是湖北武汉通往湖南的门户,位于起义门与大东门正中间,原张之洞路东端,中山路南端。1906年为粤汉铁路通车而建,所建火车站即名为通湘门车站。现在的武昌火车站正是在通湘门外那里建起来的。当时,通湘门内是刘家湾和任家湾,各有几十户人家,以种菜为生。通湘门外只有我们“李家花园”一家。李家花园是我的祖父李华安创建并经营的私家花园,种植茉莉花、白兰花、株兰花等香花,供汉口茶叶行制作香茶。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从武昌大东门到梅家山,再到武昌起义门,还残存一段土质的城墙,上面长满野草。从张之洞路(现为紫阳路)出武昌城的土城墙,有一条石子路,走一二百米就可以看到任家湾和刘家湾,穿过任刘二湾,再翻过铁路,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到我们李家花园。我在那里出生,后来就从那一条乡村小路走出来。
从铁路边下来,那条窄窄的小土路穿过一座山丘似的坟山,大约五、六百米就到了李家花园。我儿时记忆中的方位就是现在的武昌火车站东广场那一大片地方。
小土路进入李家花园后,映入眼帘的第一栋房子是我们李家的住宅。住房建筑是典型的湖北农村风格,土木结构,砖砌外墙一米以上是土砖。土砖房冬暖夏凉,特环保,特舒服。
住宅大门进去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堂屋,堂屋两边有四间卧室,前面两间卧室的门对着堂屋,后面两间卧室的门对着堂屋后面的一间在湖北农村叫做“倒(dào)屋”的房间,“倒屋”与堂屋之间是用木板隔开的。
堂屋正对大门的隔板正中的神龛上供奉着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牌位,两边靠木板壁摆放着八把太师椅和两张茶几,神龛下面还有一张八仙桌。“倒屋”开有后门,后门与大门在同一中轴线上,挨着后门有一个木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堆放一些杂物。“倒屋”后面是一间大厨房。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住在进堂屋左边一间,三叔一家住在进堂屋右边一间,二叔一家住在三叔隔壁,四叔解放后在铁道部门工作,后来任宝鸡铁路局局长,一家定居宝鸡。
我出生时,我的祖母因病去世,祖父孤身一人住在我们家隔壁。祖父在世,大家庭没有分家时,三家主妇轮流主厨,三个月轮一次;后来分家了,祖父则轮流在每一家吃饭一个月。四叔则按月给祖父寄钱,供他零花。
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李家花园所有资产被并入“青山公园”。六十年代初,祖父去世了,二叔一家与三叔一家搬到“青山公园”去了,李家花园那一栋老房子就只有我们一家住了。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那栋老房子也被没收了,李家花园那块风水宝地也因建武昌火车站被征用了。李家花园从此就像通湘门一样消失在城市变迁之中了!
但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的地方终生难忘!
我家老宅的大门朝东,家门前、土路边有一口水塘,水源来自东、南、西三面山上,全靠天然,在我的记忆中,这口水塘还从来没有干过。水塘的东边是一排“花房”。我们李家花园的茉莉花、珠兰花、白兰花一到冬天全部都要搬到花房去。
我们家三面环“山”(儿时的眼光看是山,后来长大了,再看,其实是土包),东北方向那一面“水”,是一片藕塘,从那一片藕塘边走上东面的小山,小山的东面就是赛湖,站在小山高处可以遥望赛湖那边的莲溪寺,近看山上种了一大片桃树,每当桃花盛开时,从远处看,真是美极了。现在已经没有赛湖了,只有一栋栋高楼大厦。“赛湖”和“连溪寺”作为地名,在穿过高楼大厦的雄楚大道公交车站牌上还可以看到,真是徒有虚名!恐怕再过几年这地名也将消失了。
李家花园的花房比住宅大多了,它坐北朝南,长约百米,宽约50米、高约10米。冬天,珠兰花和茉莉花搬进西边的花房,它们大约占据了整个花房面积的一半,里面有点像现代物流公司的仓储间,一层一层直到屋顶。从南门进去,有几条走道直抵北面的后墙,从西到东也有几条走道,凡是走道交汇处都有炭火缸,冬天温度低时,缸里烧的木炭,保证花房温暖如春。
花房东面那一半只看到约十根粗大的顶梁柱,房间显得高大空旷。高大的白兰花树都是种在大缸中,每棵都要四个工人抬进花房,小一点的也得两个人抬。花缸排列有序,炭火缸按一定规格摆放其中,花房的冬天也是温暖如春。
冬天如果哪一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时,上午十点左右要把所有的花都搬出来晒晒太阳,下午三点左右再搬进去。
花房南门前面是一片如足球场那么大的花场,花场东面摆放白兰花。紧挨着的是珠兰花,摆放珠兰花的场地上搭有花棚,夏天太阳大了还要拉上遮荫布。然后是摆放的茉莉花,按大、中、小砵依次排列。
春、夏、秋三季,所有的花都放在花场,花房就成了儿童的乐园。夏天,白兰花房特别阴凉,大人小孩都在那里纳凉。
一年中这三季李家花园都飘着花香,刮东南风时,站在通湘门外的铁路边都可以闻到李家花园的花香。
每年春节除夕之夜,从住宅大门口到花场四周,再到花房门口,三五步之距就插一只大蜡烛,夜幕降临后,所有蜡烛全点燃,借此祈祷来年花事如火如荼,香花生意兴隆、前途一片光明。
李家花园从创建到解放后公私合营并入青山公园之前,一直是我的祖父当家。祖母在我出生那一年就去世了,祖父从1945年到1961年去世,一直独自操持这个大家庭。花园的主劳力是我的父亲和三叔,二叔在外开车跑运输,四叔一直在铁路局工作。
李家花园当年是武昌一个比较大的私家花园,仅靠我的父亲和三叔两个劳力显然是不够的,常年请的三四个花匠都是远亲近邻,我记得的就有远房的舅舅呀、表叔呀。他们不仅要精心伺候那些娇嫩的花儿,什么剪枝呀,除草呀,接枝呀等等,还要干许多重体力活,夏天每天要到水塘挑水去浇花,像茉莉花还得正午时间去浇水,我常常看到父亲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还在花园里劳作,真是幸苦至极!他们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武昌城里一些公厕挑粪水回来给花施肥。那一担粪水比浇花水要重得多啊,穿街走巷,小心谨慎就不必说了,还要过铁路,走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一路艰辛,难以与外人述说。我的父亲是李家花园的主劳力,一生辛苦劳作练就了他强健的体魄,他退休后仍然坚持力所能及的劳动,直到1994年以86岁高龄去世。
我的父亲是李家花园的长子,一生少言寡语,不论在外还是在家,从不多说话。幼时读过几年私塾,认识字,但很少见过他读书看报。晚年有时看到他读《水浒》,也只是翻翻而已。公私合营之前,他是李家花园的花匠,人称李师傅,从早到晚在花园忙碌。公私合营之后,他是青山公园一名优秀的园林工人,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在家他听我祖父的,在单位他服从领导的分配。上世纪60年代初,远在武东的461厂,找青山公园要一名园林工,因为那时去武东交通不便,那里的生活条件也比城里艰苦,很多人不愿意去。领导找他,让他去那里,他二话没说就去461厂,一直工作到退休。现在461厂郁郁葱葱的绿化林带,就是他辛勤劳动的成果。
我的父亲一生性格温和,关爱孩子,孝顺老人。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发脾气,更没有因为儿时的我们调皮而打骂我们,他总是那么温和的看着我们健康成长。
他非常孝顺祖父。记得在上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只要单位聚餐,他一定把粉蒸肉留下来,让当时与他一起生活的小弟弟从青山送回武昌家里,给祖父吃。
李家花园从创建到消失,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亲历者,创业的艰辛自不必说,所有的香花都是祖父千辛万苦亲赴南粤采买、运回;父亲在家殚精竭虑精心管理和养护,才有我们李家花园大家庭的幸福生活。公私合营是大势所趋,祖父和父亲默默承受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当时,除了老宅和老宅周边的几块菜地外,所有资产都“合营”了,祖父自然退休,父亲成了“青山公园”的园林工人。李家花园从此就消失了。
然而,李家花园永远都在我的记忆之中!不可磨灭!
写的东西没真实性。
写的东西没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