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奇石

职业: 外科医生 业余爱好: 旅游, 文学, 京剧, 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怀旧散文,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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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宣队老陈 -----文革期间又一朵奇葩

(2017-11-04 09:07:00) 下一个

 

大约是六八年夏天吧,医院里进驻了贫宣队(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简称),说是贫宣队,实际只有两个人;而且不久有一人就抽到别个单位去了,所以说白了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这位贫宣队员姓陈,因为医院里有两个人姓陈,为了容易区别,大家就叫他贫宣队老陈,正宗祖传三代贫农,而且本人也穷得只有两间半茅草屋。老陈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人高马大,额上的皱纹很深,眉毛很浓,两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种田的好把式。后来才知道他才四十二岁,乡下人见老。粉碎四人帮后,一些文艺作品把贫宣队和工宣队描写得很不堪,可这位老陈在我们医院里虽只待了一年不到,大家对他的印象倒是挺不错的。文革期间,三天两头晚上开会,读报,学毛选。那时候讲政治,学习是很当回事的,别说休息的要参加,就是值深夜班的也得参加。会议时间又特别长,开好会往往已经将近十点钟了,所以值深夜班的护士一听开会就头痛。那时的条件又很差,连个电风扇也没有,蚊子也多,会场里往往是噼噼啪啪的扇子拍蚊虫的声音淹没了讲话的声音,讲话的人只得扯直了喉咙,颈部的青筋暴得根根起。老陈来了后,会议少了许多,一则他不善言辞,二来他又不识字,所以连毛选也不读了,叫我们自己学。这一举措深得民心,特别是护士;别的单位知道了,也要学样,上头把老陈叫了去,老陈阴着脸回来了,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挨了批评,就给他出主意,叫每个职工每星期写篇学习心得,贴在显眼的墙上,后来居然在公社学毛选讲用会上表扬了我们医院学毛选见成效。

文革期间除了斗走资派外,地富反坏右也是专政的对象。我们医院有两个戴帽的地主分子,两个伪保长,每天早晨上班时各人脖子里挂了一块牌子,站在医院大门口,上面写着“打倒地主分子xxx”,“打倒伪保长xxx”。早晨病人比较多,这几个挂牌示众的又都是老医生,当地农民看病都请他们看,于是老陈下了命令,早晨不要站门口,把牌子放在各人诊察台的旁边。开始他们还把有字的一面朝外,后来干脆把有字的一面朝里,来看病的人也不知道这牌子派什么用场,老陈也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六五年时,南京工人医院派来了医疗队,帮助我们治疗血吸虫病,开痞块(脾脏),很热闹了一阵。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医疗队撤回去抓革命了,我们医院也开始有人起来造反,赤脚医生进驻了医院。那时候医院里乱哄哄的,小病不来看,大病往人民医院一转了事。阑尾炎病人也在转院之列,有时候转了出去,人民医院诊断不是阑尾炎,又坐四个小时轮船回来,病人对我们意见很大,叫我们把医院关门算了。有天晚上,老陈找我谈话,要我把手术开展起来。我告诉老陈,我早先也向院长建议过,但未被采纳,要我开展手术也可以,但即便开开阑尾炎、小肠气,也得让我再去学习一下;虽说我曾跟医疗队一起参加了一段时间手术,但真要独当一面还是有些困难。最后他问我有什么顾虑,我说我家庭出身不好,现在外面不是有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万一开刀开出什么岔子,我吃不了兜着走。老陈说家庭出身不能选择,重在自身表现,又说他到医院后听群众对我反映不错,叫我还是担当下来。这次谈话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吧,老陈给我背了铺盖送我到邻近一家地区医院去学习,两个月后回到了医院。回来后,老陈亲自动手打扫手术室,做好准备。说来真巧,回来后第二天,老陈的外甥女患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我想把病人转往上级医院去手术,老陈看穿了我的心思,劝我不要有负担,万事开头难,就从他外甥女开始好了。手术时,他也穿了工作衣,戴了口罩帽子,站在我身后给我壮胆,从此我就干上了外科。那时候,苏州医学院在我们邻近一个公社医院开门办学,也有外科医生。老陈与那个医院的贫宣队很熟悉,通过贫宣队的关系,与苏医的老师认识了,并要求他们一旦我们手术上有困难,他们立即赶来帮助,也幸亏这样,我们医院的外科开展较顺利,在原来下腹部手术的基础上逐渐向上腹部手术发展。有天半夜,来了个输卵管妊娠破裂的病人,病人失血很多,血压很低,在抢刀的同时必须输血,可半夜三更哪儿去找献血的人呢?老陈了解情况后,就把住在医院的职工召集起来,查了血型,结果包括老陈在内五个人的血型与病人相同,在作了交叉试验后,从五个人身上抽了一千六百毫升血,老陈一定要多抽些,所以他抽了四百。说来也真让人感动,献血后大家不拿一分钱,还是一个女医生贡献出了一些白糖,每人喝了一碗糖开水就去睡了。

老陈来医院后,医院里的脏活苦活都有他的份。他有一句口头禅:“只有陈米陈柴,没有陈力气。”大家也习惯了,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叫他,他也总是很乐意应承,所以外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进驻医院来领导医院的,还以为他是勤杂工哩。老陈在我们医院不拿工资,生产队给他记平均工分,公社每天补一角钱菜金,但他从没有一句怨言。大概是来年的六月份吧,公社里来人宣布贫宣队撤出医院,医院成立革生组(革命生产领导小组),但其他单位的贫宣队没有撤。后来才知道有人告老陈的状,说他包庇四类分子,丧失阶级立场,培养和重用家庭出身不好的人等等。老陈告诉我,他本来也想回去了,自己字也不识,怎么来管理医院呢!还是回去种田吧。临别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买了些菜,叫食堂的老头烧了一桌欢送老陈。老陈很高兴,说到医院将近一年,认识了不少人,也学到了很多;他还叫我们向他提意见,我们几个人着实赞扬了他一下,老陈说我们尽拣好的说,他什么都不懂,不要见笑就好了。

老陈回去后,有时来镇上办事,还常到我们医院坐坐;我有时到他们大队出诊或是搞血防,也常弯到他家望望他,一到他家,不吃饭不让走。

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我遇到好多象老陈这样的人,他们是货真价实的贫下中农,他们从没有歧视过我;虽然他们的文化程度不高,甚至不识字,但他们在我最需要帮助和支持的时候伸出了友谊的手。我后来能在业务技术上有所提高、走上医院领导岗位,离开他们的支持、关心和培养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对他们永生难忘

           贫宣队里也有好人,不过让他们来管医院那还真是趕着鸭子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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