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农民来说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可是村里总有一些好吃懒做的男人,他们是不在乎春不春秋不秋的,整天在外鬼混,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度日,任由自家的地里长草养野兔子。
到年底要交公粮时,城里人又不吃草,懒人便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去“ 摸秋 ”,不管别人家地里长什么样的农作物,懒人也不挑肥拣瘦,摸到手的都偷走。乡里人对这些懒人是又讨厌,又可怜。大家白天都忙着秋收,夜里还要去抓 “ 摸秋 ” 的贼。
三日一风,五日一雨,被农民视为丰收的景象。待到秋收季节,地里的庄稼没有辜负农民辛勤耕耘时流下的汗水。
父亲将收回来的晚稻堆在院子里,以前都是全家一起动手将稻子在门板上摔下谷粒,从早到晚地要忙好几天。这回父亲担心天会下雨,晚稻被雨淋湿了会生芽的,那就卖不出去了,不得已花钱租了脱谷机。
收割晚稻时,我踮起脚跟盼着阿星来家里帮忙,其实他就是抄着手什么都不干也行,我只是想当着村民的面显摆一下新男友,趁机给自己长个脸。但阿星没有来,后来他跟我说工作太忙抽不出身。镇政府离我家骑自行车不到一刻钟就到,阿星再忙也来我家看看我的时间也有的呀,心里难免有点儿委屈。转眼我又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星是基层领导的秘书,能不忙吗?
每当我在镇政府的高墙大院里,看到阿星修长的身影忙前忙后的样子,总是莫名的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同时又担心失去他。人心隔肚皮,我捉摸不透阿星的心思,和阿星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生怕说出的话不中听而惹他生气。
家里用机器脱稻子,阿星也没空来帮忙,我还是不怨他,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以事业为重。再说我自己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为自家出力流汗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戴着草帽自告奋勇地站在脱谷机的传送带旁边,父亲事先将稻子从高高的谷垛上叉下来,堆集在我的身后。妈妈戴着旧草帽,脖子上搭着毛巾,弯腰抱起一捆捆的稻子放在我面前大约两米长、一米宽的传送带上。我用镰刀飞快地割开捆稻子的稻草,摊开后再飞快地塞进脱谷机的进口。父亲则戴着破草帽,满头大汗地在脱谷机的另一头,用铁锹将机器脱下的谷子铲进麻袋里。
骄阳下,脱谷机震耳欲聋的吼声在我的耳边回响着。院子里尘埃满天,从脱谷机口里飞溅出来的谷粒打在我的脸上、脖子上和手背上,火辣辣地又痛又痒。我不得不穿上长袖衬衫,戴上手套,脖子上围着汗巾,脸上也蒙着块花布,只露出眼睛。我把自己密密的包起来,天气热不可挡,感觉整个人像是装在密封的罐子里似的闷得吐不过气来。我也不能停手休息一下,脱谷机是按小时收费的,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脱谷机在 “ 轰隆隆 ” 地转动,传送带上源源不断地成捆的稻子涌到我面前。我双手的动作慢了点,成捆的稻子就被脱谷机吞进去,它马上被噎到上气不接下气地吼起来,并且冒着吓人的黑烟。吓了我一跳,以为脱谷机被撑坏了。
坐在树荫下乘凉的脱谷机主人马上走过来停机,他的上身探到脱谷机的里面,将卡在齿轮上的稻子一把把地都扯出来,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先解开稻捆,均匀地摊平后才往机口送。
为此差不多耽误了半个小时,我再也不敢大意了。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眼里是又酸又涩,我都没空擦掉,只是使劲地频繁地眨眼睛,以解燃眉之急。
忙了一整天,黄澄澄的谷子被父亲用麻袋装起来后都搬进家里了,谷草在院子的角落里堆成垛,留着冬季到来时给家里的老牛当干粮。
秋收后不久又到交公粮的日子,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父亲担心去粮管所交公粮排不上队,天刚蒙蒙亮时就起床了,忙着将装满谷子的麻袋扛到门外的两轮板车上,再用麻绳紧紧地绑起来。妈妈早在鸡叫的时候就起来做饭,我实在是舍不得离开舒适的被窝,在父亲连连催促下才哈欠连天地爬起来,强迫一点也不饿的肚子存下半天的口粮,然后迷迷糊糊的跟着父亲出门交公粮。
粮管所是在往清河镇方向去的清河边,大约有三、四里的路。
父亲右肩上套着手指粗的麻绳,麻绳另一头系在板车上,他的两手分别抓住车把,躬着腰,埋头吃力地拉动板车。车上的麻袋堆成小山一样的高,我在板车后面将两手搭在麻袋上,翘着屁股用力地推车,看不到板车前父亲的背影,只听见他累得气喘吁吁的声音。
经过村里的机房,沿着清河岸边的河堤路一直往南走,这是我们这一带唯一的往镇上去的马路,上坡下坡多,路面上还布满了无数条很深的车辙。乡下手扶拖拉机在下雨天的时候,艰难地从泥泞中爬出来,路面上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深深的车辙,那些鼓起来的土坎又被太阳长年累月地晒得干硬。在晴朗的日子里,手扶拖拉机加大马力的冒着滚滚的浓烟,吼声连天地从坑里爬出来。我们家的板车装着上千斤的谷子,全靠父亲的体力一步步地、勾断脚筋的将板车从这些坑坑洼洼的车辙里拉出来。
碰到上坡路,父亲就让我走到板车的前面,站在他的右手边,肩膀上也掛根麻绳帮着拉车。父亲弯下腰,两手紧攥着车把,全身几乎和路面平行,从满脸涨红的父亲的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嗨一呀!嗨一呀!”
我有样学样的尽量将身贴近地面,低到鼻子快贴到地面上,双手同时抠住路上坚硬的土坷垃,一点点地往上爬。我的两腿伸长撑着,脚尖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动,同时感到肩上的麻绳被勒进肉里,痛得我眼泪汪汪地却不敢松手。一会儿,板车被我们父女俩下死劲地拉上坡,父亲直起腰大口地喘气,并示意我去后面推车。
父亲为避免板车陷在深深的车辙里出不来,就尽量拣车辙稍微浅的路面走,这样一来,板车在路上就像醉鬼一样东倒西歪地往前挪。有时踫到平坦的路面,我一边用力推车,一边忙里偷闲地东张张、西望望,沿途看乡村的景色。
乡下秋天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我呼吸着新鲜空气,五脏六腑像是被清凉的水洗了一遍似的舒坦。远近的田野里一片详和宁静,乳白色的晨雾象纱幔一样随风飘荡。
东方的天际泛着鱼肚白,上方为深蓝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鱼肚白的颜色慢慢地呈现出淡紫色和淡粉色。一抹亮光在天边透出来并渐渐地散开,眨眼的工夫太阳从亮光中喷薄而出,露出红彤彤的笑脸。夺目的霞光将头顶上满天灰白色的朵朵云彩染成金红色,连附近村庄的房屋和树林也披上了耀眼的金色。
明媚的阳光穿过金黄色的树叶,洒在沾着露水的路边草尖上,虽然眼下已经是萧萧金秋,但路边细长的小草依然绿得晃眼,绿得自由自在。阵阵清凉的风从田野上吹过来,又尖又细的草叶上的水珠不停颤动,发出闪闪烁烁的光亮。
我只顾贪看眼前的风景,没想到脚上穿的是空前又绝后的凉鞋,右脚不小心踢到硬梆梆的土坷垃上,大脚趾头被踢翻了,血流不止。我忍痛从地上抠出小块泥巴,捏碎撒在伤口处止血。吃过大亏后的我弯着腰,埋头一边用力推车,一边盯着路面走。
前面传来父亲的大喊声:“ 兰儿!下坡路!别推车啦!用力拉住车上的麻绳,别松手呀!”
我赶紧站直身体,双手抓着绑在车上的麻绳,让身体尽量往后仰着,两脚掌撑着路面,用尽吃奶的力气往怀里拽着板车,以便减缓板车下滑的速度。我看到板车前面的两个车把都竖起来了,板车尾部左右两根粗壮的木柱擦过地面,发出吓人的 “ 嚓啦啦!” 地响声。板车上堆满鼓鼓的麻袋开始左右晃动起来,更吓人的是板车此时好像支撑不了沉重的压力,尽管父亲在板车前面拼命地阻挡着,它还是以全所未有的惊人的速度往坡下冲。
河堤路的左边是接近三米深的低洼干涸的稻田,板车如果掉了下去,恐怕半年都爬不起来。右下边就是清河,板车如果失控掉进河里,谷子就全完蛋了,一年来吃的苦都将打水漂,流下的汗水也白搭,这叫我们父女俩如何甘心啊!
谢天谢地谢祖宗!我们连人带车拉拉扯扯的冲到坡下,有惊无险地停下来。父亲喘着粗气,清晨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然后小心地将板车停在路边休息。我也顾不了许多,一屁股坐在路肩上喘气。
歇了一会儿,父亲起身将板车上因为颠簸而错位的沉重的麻袋重新码好,松动了的麻绳也再次系紧了。当我们再次上路时已经天光大亮了,我吃惊地发现前面堵车了,从四面八方的乡村路上出现了好多交公粮的板车,就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待我们拉着板车好不容易走到粮管所门前的马路上,只见乌泱泱的都是人和板车,原来是附近的村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到了。
我们父女俩守在板车边排队,随着前面的车队一点点地往前挪。我踮起脚尖看到的是不见首尾,全是和我们一样来交公粮的农民。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板车的车把上吃着妈妈做的米粑,喝着家里带来的凉茶,然后就是漫长的耐心等待。
父亲皱着眉头抽劣质的纸烟,他一会儿担心这么多的人交公粮,要是粮管所的工作人员下班了,我们还得费劲地将稻谷都拉回去,一会儿又担心粮管所的工作人员会不会刁难我家的稻谷?
此时的我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父亲让我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歇着,他自己守在板车边不敢走开。
坐在树荫下的我此刻舒服多了,望着在阳光下暴晒的父亲,还有缓慢地向前移动的板车队伍,心想:假如阿星此时从天而降,以他镇政府秘书的身份去跟粮管所的工作人员说句好话,父亲就不用担心卖公粮了,那该有多好啊。
(待续)
上集
多谢dong的鼓励,问好!
欢迎新朋友!多谢硅谷工匠到访留言分享!
“ 北京的清河镇?”
~~~不是。这个清河镇是在扬子江的下游:)
“ 交公粮这个概念在各行各业都适用,包括缴税,交份子钱,叫服务费,会员费”
~~~学习了。我还以为交公粮是专指农民用来给囯家抵农业税的:)
问好Areweak!
这部小说确实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偏僻的小村子暂时还没有一个青年出外打工。
我听说现在的清河人不种棉花了,太耗时了,他们都在种水果和蔬菜等利润丰厚的农产品。稻田还在种,就像你说的那样都是种田大户承包了,用上机械设备了。如今的乡下人种田不辛苦:)
我的确是将自己在农村看到的和听到,全部集中在兰儿的身上了:)我想尽力去描述那个时代农村的生活面貌,以及乡下姑娘的爱情故事。
谢谢鹿葱鼓励!问好
问好可可!打谷子和推板车对乡下人来说是平时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为种粮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回报却不是很多。
阿星不会来帮兰儿交公粮的,这只是她的白日梦而已。
问好菲儿,多谢菲儿对兰儿的关心和爱护!乡下人真的不容易啊。
交公粮这个概念在各行各业都适用,包括缴税,交份子钱,叫服务费,会员费。现在都是一样不是吗?
俺越来越发现,五月花写的,不是她个人经历。:) 她可能把她在农村看到的,全部集中到一个女孩子身上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可能做那么多,基本上是男孩子该干的事情。:)
好棒的描述,学到了好多。
“河堤路的左边是接近三米深的低洼干涸的稻田,板车如果掉了下去,恐怕半年都爬不起来。右下边就是清河,板车如果失控掉进河里,谷子就全完蛋了,一年来吃的苦都将打水漂,流下的汗水也白搭,这叫我们父女俩如何甘心啊!”,这里读得我的心都抽紧了!
多谢晓青的鼓励!眼馋你包的饺子:)
居士早上好!
我也见过农民交公粮,他们真的是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