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边停靠着气势雄伟的江轮,白色的船身大概有上百米,水上有四层,水下还有两层,船尾迎风飘扬着五星红旗。
大概是下午四点半,我跟在周叔他们的后面走上江轮,入口处有船员将我的船票换成了四等舱的铺位牌。船舷的甲板上有很多水渍,踩上去滑溜溜的,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走,生怕失足掉进江水里,辜负了父母亲让我见世面的好意。
前两年离家出走时我曾独自搭过江轮,那时候的我为了省钱买的是散席,在甲板中间的过道上随便找个角落枯坐了一夜。这回沾了周家的光住四等舱,心里很高兴。
江轮上除了客舱,还有澡堂、洗脸间、医务室、开水房、餐厅和录像室等。船上有五个等级的客舱和散票,底层五等舱室有很多铺位,环境比较差,但好过坐在冷冰冰地铁地板上的散票旅客。
我找到自己的四等舱铺位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面对面摆着两层铁架子床,共有十六个床铺,舱房的两头有门出入,一头对着三等舱,中间隔着狭窄的过道,另一头出门就是船舷边的过道。床上都铺着白色床单,还有轮船上专用的灰色毛毯,我好奇地摸着光溜溜的墙壁,心里很是惬意。舱房是男女混在一起住,虽然有些不方便,出门在外如果不赶路,搭乘江轮无疑是最舒服的旅程。
三等舱是位于轮船的第三层和部份轮船的第四层中后部,里面是四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角落里还有一个洗手池。 周叔他们一伙住的三等舱在我住的舱房斜对面,路过的时候我向里面飞快地瞟了一眼,为的是确认他们的确是和我住在同一艘江轮上。
二等舱比三等舱条件好,但比不上头等舱。因为头等舱位于轮船的第三层前部,两张单人床面对面摆着,里面有桌椅和洗手池,还有风扇。开船后一等舱的走廊闲人免进。
上船的旅客很多,其中有些穿着朴素的人自带铺盖,大概买的是散票,他们上了轮船就直奔甲板中间走廊上避风的地方,铺上被褥占位。
那个时候为人民服务是各行各业的宗旨,江轮上的服务员热情地为旅客前后忙碌着扶老携幼、嘘寒问暖和端茶倒水。
一路上周叔几乎不管我,中等身材的他长得老气,皮肤黝黑,外表看上去像个老实的庄稼汉,但从他的大嘴巴里说的话就像是大嗽叭喊出来那样声震屋宇。我对这个从前不认识,如今突然成为我未来公公的男人是敬而远之。心里琢磨着自己这次出来玩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还让同行的人看笑话,很不爽。远远地跟着周叔这一群人的后面,总是感觉自己是在仰人鼻息,不敢乱说乱动,对彭强更是视而不见,生怕得罪了公公的钱包从而给自己添堵。
我躺在铺位上翻看着在大轮码头的报亭里买的读者文摘,整个舱里的其他人有吃东西的、睡觉的、有互相热火朝天地聊天,仿佛置身于闹市里。
汽笛一声长鸣,大轮离开码头逆江而上。我好奇地走出舱房,一直走到船尾的船舷边,只见螺旋桨在船尾搅起白色的浪花不停地翻滚着,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似的,远去是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后浪推前浪地滚滚向前。
那时候江轮上的商品和伙食的价格和陆地上差不多,当餐厅里随风飘出饭菜的香味时,我的肚子立马响应起来,“ 咕噜咕噜 ” 地吵得我心烦,转身回舱房。恰好周叔在舱门口叫我,应声走出去,只见餐厅门口的人从船尾排到了船头,并且还拐了一个弯。幸好不用等太久周叔他们就进去占了一张空桌并点了菜,大家围桌而坐。
年过半百的周叔大着嗓门咋呼着问我要喝什么饮料?面对满桌人的侧目,他们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像我已触犯了天条。无比尴尬的我瞬间后悔不该从家乡出来丢人现眼,红着脸摇摇头,然后一声不响地埋头几口扒完饭就赶紧逃回舱房。同样是置身在陌生人之间,呆在舱内的我感到身心轻松自在了许多,便索性埋头看书。
船舱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夹杂着一连串的惊叫声:“ 江猪!江猪!” 。船舱里有人闻声往外跑,我也跳起来跟着众人跑出去看稀奇。大家都拥挤在船舷边,顺着热心人的指点,我看见江面上大概有六、七个深灰色背脊的影子,若隐若现地穿梭于波峰浪谷中,一拱一拱地顺流而下,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真是开了眼界,从前我风闻长江里有江猪,以为长得和家里的猪一样又白又胖,还好奇那么肥的猪掉进江里会不会被淹死?这回才知道江猪是长江里独特的的鲸鱼。
江轮溯江而上,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沿江两岸炊烟袅袅的村庄,一丛丛的树林和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上花红柳绿。江面上穿梭来往的大小船只,特别是那些装满了货的敞篷船,船上的货物看上去像是在水面上漂浮,假如一个大浪盖过去,货船将会灭顶,真叫路人操心。这些船只都离江轮较远,大概是为了避开江轮船尾起来很深的一道水槽漩涡。
伴随着晚风扑面而来的山山水水和江面上的各类船只,如同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让靠在船舷栏杆边的我看了心情大好。
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两岸的景色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犹如雾里看花。想到轮船上有张舒服的床铺在等着我,便心情愉快地在船上随意的逛了一圈。江轮上马达轰鸣,到处都是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船上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江轮停靠武穴码头的时候外面已经黑透了,我回到舱房,有人还在船舱里这头进、那边出的风风火火地忙碌着,江风随之跟着刮进舱房里,并且留下来不走了。到半夜时还有人在船舱里出来进去,此时的江风从船舷那边猛烈地刮进来,夹杂着江轮上那庞大的机器轰鸣声呼啸着穿堂而过。
我身上裹着毛毯,抱着自己的小旅行包,感觉身心像是泡在江里似的冷得浑身发抖,那里睡得着?又找不到人去诉诉苦,只能忍着。后来可能是那睡在门边的人冷得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两头的门都关上了。舱房里总算安静下来,我也就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长江流域最早出现江轮是在清咸丰十一年三月(一八六一年四月),美商琼记洋行(Augustine Heard & Co.)把新购买的木制轮船 “火箭号 ”(Fire Dart )派往长江,开启长江上的轮船客运业务。一个航次载旅客二百六十人,用一个月时间完成上海到汉口的往返航程,它是长江航线上第一艘客轮。此后 “ 火箭号 ” 每两个月从上海开航三次,以运载茶叶为主兼搭旅客,虽运价高昂但利润丰厚,营运三个月即获利五十万元。
清同治九年(一八七零年)申汉航线全年客运量仅九千八百五十八人。此后美商旗昌洋行和英商太古洋行等纷纷加入这一利润丰厚的行业,随着商品经济发展,客运量迅速增长。
国人自有的长江航运是从轮船招商局开始,由北洋大臣李鸿章创办,并于同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一八七三年一月十七日)在上海南永安街正式成立,当年轮船招商局还在汉口设立分局(地址位于汉口民生路2号)。
一八七三年七月十日,招商局所属二百四十吨轮船 “ 永宁号 ” 从上海出发,挂轮船招商局旗,开航镇江、九江、汉口,代表中国轮船首航中国内河。
一八七七年一月,招商局以二百二十二万银两购并美商旗昌公司全部航产,计有各种船舶二十五艘和江海各埠码头、趸船、仓库等,招商局骤增江轮9艘,及沿江大量港埠设施。
该招商局自一八七三年创办到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先后实行过官督商办、民企、到解放后国营三种性质。只是在几十年后,由于生活节奏加快,轮船虽然票价便宜但费时,加上高铁的开通,人们选择了更快更方便的出行途径,以至在长江中航行了半个多世纪的载客江轮停运了。此是后话。
却说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起来, “ 砰砰!梆梆! ” 地开门关门。我怕误了下船,赶紧爬起来出门右拐去洗漱。阵阵清凉的晨风从江上扑面吹来,使我睡意全消,清新怡人的空气更是让我神情气爽。
江面上薄雾笼罩,对面岸上的建筑物若隐若现。远处半山腰浓雾缭绕,群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的犹如仙境。
随着悠长的汽笛声响起,江轮慢慢地停靠在汉口客运码头。船上的旅客们肩扛手提着行李,从各自的船舱里涌出来,吵吵嚷嚷地挤在甲板上急着下船。
天色转亮后,随着气温的上升,江面上白色的雾霭先是淡淡的如轻烟袅袅娜娜,继而向四周弥漫,天地间顿时雾蒙蒙的一团。
随着浓雾渐渐地散去,万丈光芒的霞光撒在宁静的江上,把整个江面都染成波光粼粼的金黄色。霞光也将它的温暖,慷慨地撒在了从江轮上争先恐后地下船的旅客身上。
我随着众人下了船,晕头转向地跟着周叔他们在码头出口处登上一辆面包车。面包车穿过繁华的街道,不久右拐进幽深的小巷里,然后停在一幢四层楼前。
此时我才知道住进了色湖农场在省城的招待所里,只是没想到自己今天高高兴兴地住进去,离开时心里却是难受的想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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