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姻缘
作者 董兰丫
(二.)
跟麻醉师谈话的时候张文生的电话打了进来,赵小金把手机直接关掉了。尽管麻醉师说局部麻醉的技术非常成熟,而且没有全身麻醉后带来的头晕、恶心等不良反应,但她依然选择了全身麻醉。赵小金想全身麻醉应该非常舒适,她已经很多年没能安稳地睡觉了,借着麻醉的机会可以很好地睡一觉。当麻醉师说全身麻醉有千分之几的致死率时,她的心颤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随口说了一句:“那倒不怕!”麻醉师用审视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说:“您放心,不想您想象的那么可怕!”赵小金说:“我不怕!”
与麻醉师见面是手术前准备的最后一环,手术定在三个礼拜以后的星期二早上。星期一的晚上赵小金需要来住院,和手术医生见面。她从麻醉师的办公室出来感觉很疲惫,打开手机看了看还不到十一点就走到医院的休闲区,这里的环境真好,比外面有些咖啡厅的环境还好,加高的玻璃屋顶让整个空间非常开阔,即便外面的天气阴沉也丝毫没有压抑的感觉。橘红色的灯光让取餐的区域显得特别温暖,加上那些好看的点心、蛋糕、面包以及制作精巧的各色餐食,刚才麻醉师说致死率时头脑里的想法又一掠而过,赵小金忽然非常感动,想要流泪。她要了一杯咖啡,一个牛角包,在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
张文生的电话是在她打给他半个多小时之后打回来的,赵小金此时不想就打回给他,小口喝着咖啡,把牛角包撕下来一块泡在咖啡里,她喜欢这么吃,父亲也喜欢把馒头泡在牛奶里吃,赵小金随她爸,口味和长相都随,母亲生气的时候总爱恶狠狠地说:“你个小赵孟德!”赵小金唯一不像她爸的地方就是牙,牙像她妈,有一点龅牙,但是不严重,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可是赵小金对这一点非常介怀,所以她从来不张嘴笑,她的笑是把鼻子向上一皱,把大眼睛眯成小眼睛,嘴唇紧闭着把嘴角挤出一个小窝,偶尔不小心大笑了,她会赶紧用手把嘴挡住。这些动作在她年轻的时候非常迷人,如今年过半百了她习惯成自然地保持着这些不自觉的动作,熟悉她的人对此视而不见,初次见面的人会觉得她太做作,而且这些动作和她的年龄有点不太相符。
电话又响了,是张文生:“怎么样?”
“好消息是恶性的,得做手术!坏消息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赵小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张嘴就说出这么两句话,他们之间说话没好气儿的总是她。他让赵小金失望,也许赵小金也让他失望,只是赵小金的失望都表现在言语中,他的失望是赵小金从他的肢体语言中体会到的。
“什么时候手术?”张文生又问。
“你真关心吗?你要是关心今天早上就一起来了!”赵小金还是没好气。今天早上赵小金自己来医院的时候本没有这么生气,这时候和他说话,就越说越生气,一句好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下午不去公司了,你想去哪?咱们一起去吃饭!”听上去张文生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好像动了感情。
“是最后的晚餐吗?我一时还死不了,不用你猫哭耗子!”赵小金越说越愤怒,声音高了许多,旁边座位的人不仅转过头来看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失控,庆幸说的中文没人听得懂。但是她心里一阵紧张,脸又红了,还出了许多汗。
挂了电话,他们没能说好去吃饭,张文生最后说在家里等她,他就在家的附近。赵小金有点后悔,回到家十之八九还要不愉快,因为在家里更容易话不投机,在外面要顾及脸面,还不至于在餐馆里吵架。赵小金开着车,道路两旁盛开着水仙,金子铺路一般,春天就要来了。她想到父亲给自己取的名字——小金!父亲说过:“我的女儿是我的一块金子!”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他拉着赵小金的手,暗淡无神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来:“我的金子,你和文生好好过日子,别总在女儿面前吵架!爸放心不下你啊!”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