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姻缘
作者 董兰丫
(八.)
冯香香是印尼归国的华侨,四岁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回到福建老家,在华侨农场长大。
虽然她当年还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但是逃亡的恐惧至今还时常困扰着她,偶尔还会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体蜷缩在一起,像当年躲在那个被买通的印尼水果小贩的挑桶里那样,把身体卷成一个团,蹲下去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她的身上盖着香蕉叶,为了防止她太热窒息,叶子上洒了水。出发前妈妈一再叮嘱她不许哭,不许动,不许抬头看。妈妈爸爸都穿上印尼人的服装,全家人都用掺了桂皮粉的雪花膏抹了脸。爸爸也挑着一副挑桶,里面放的水果虽然不到一半,但是他走的还是很吃力,因为爸爸是华校的校长,不会挑扁担。本来这个印尼小贩给爸爸准备了一个独轮车,可是父亲一推车就倒,没办法最后还是决定挑桶。妈妈和姐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后面跟着,仿佛和他们没有关系的样子,否则被人看出来是一家人出门就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当时印尼政府已经允许华侨撤离,但是路上并不安全,如果他们单独走很有可能会被袭击。
他们本来打算在天不亮的时候出发,后来听说那样更危险,因为出逃的华人以为夜深人静方便逃走,可是去渡口的路有成群结伙的人在那里围堵,很多华人在上船之前被打劫,然后被杀害。爸爸妈妈商量的结果是冒险白天走,他们的理论是敢大摇大摆地在光天化日下上街一定不是华人,而且他们的印尼语都非常流利,所以冒险一搏。与他们同时决定出走的还有舅舅一家三口带着外婆和小姨,他们不一起走,所以他们一家四口先走,舅舅、舅妈带着外婆、小姨和表弟第二天再走,他们约定到了福建老家再见,怎知道这一别再相聚就是二十年以后了。
路上正如爸爸妈妈所想的那样非常顺利,他们没遇到什么麻烦,有几伙军队的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似乎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但是就在他们要到渡口的时候水果小贩开始害怕,他不想再走了,他说前面不远就是渡口了让他们自己去。爸爸拉住小贩的衣袖,请求他不要离开,因为那一段路才是最危险的,很可能被打劫。如果有小贩在妈妈和姐姐说是她的妻儿,爸爸可以假装是小贩的亲戚,这样可能更保险些。
妈妈看见爸爸和小贩争论也赶了上来,从衣服里面掏出钱来请他再陪着走一段,他们正和小贩拉拉扯扯的时候从旁边的橡胶园里冲出来一伙人,手里都拿着利器,小贩见了撒腿就跑,香香他们一家人马上被这伙人围住了。姐姐吓得哭出声了,妈妈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哭,如果眼泪除掉了脸上的颜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爸爸陪着笑脸大声喊:“兄弟们好啊!我们要去渡口,去给孩子的看病,你们知道那个神医吧,叫阿兰的那个神医。”说着他掀起盖着香香的香蕉叶,虽然他吃惊地发现香香已经在翻白眼了,但是看上去确实是生病的样子。那几个人凑过来看香香,又看看他们一家人,将信将疑。就在此时,渡口那边的船哨声响了起了,爸爸抱起香香,示意妈妈给那些人些钱,妈妈把口袋里的钱一把抓出来说:“求你们让我们过去吧,赶不上这班船我女儿就没救了!”说着,把钱塞到那些人的手里,拉着姐姐就跑。那些人大概是被钱绊住了,他们一家人拼了命地跑,跑到渡口的时候妈妈已经站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是芝里翁河上的一条不大不小的货船,从这里去雅加达港,在那里他们换乘海伦回福建。货船上已经挤满了逃难的华侨,岸上还有很多人等着要上船。爸爸抱着香香,经过这么一阵疯跑刚才因为闷热几乎窒息的香香反而醒了过来,她看见妈妈倒在地上,姐姐在一旁哭个不停,爸爸抱着她大口地喘气,她听见爸爸雷鸣般的心跳,她吓的反而不敢哭了,紧紧抓住爸爸圆衣领不撒手。爸爸用一只手去扶妈妈,可是妈妈站不起来,他想放下香香,可是香香死死抓住他不放。他跟姐姐说扶妈妈起来,可是姐姐太小,而且此时也已经因为惊吓和奔跑几乎站立不稳了。
船就要开了,他们还没到岸边,忽然从船上跑下来两个水手,他们分开人群直奔香香他们一家,到了跟前也不多话,一个拉起香香的妈妈,一个抱起香香的姐姐,只说了一句:“快走!”爸爸也顾不得多想,跟着他们踉踉跄跄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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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好!我们的镇子里来了乌克兰难民,都是妇女和儿童,男人留在乌克兰打仗。我有时候真想过去问问她们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又怕刺痛她们的心,而且那都是她们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