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乱谈
在秋冬季没有离开过北欧的人,看见秋高气爽这样的词,他们大概会直接想到安徒生童话,或者《天方夜谭》,觉得那不过是大人为了哄孩子或者哄自己高兴的,和现实生活那绝对是没有关系的。
北欧的秋雨宛若一位不懂事的客人,在别人家里做客,到了很晚的时候别的客人都走了,只有他还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开,男主人已经不再续咖啡了,女主人出出进进地很不耐烦,甚至把厨房的灯都给关了,时不时地还冲着他打个小哈欠,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看表说:“哎呀,时间过得真快,怎么都过了十二点了!”可是这位客人就是不以为然,他是下定了决心不走的。
说起不懂事的客人,就得说说以前的一位邻居,一名退休的大学教授,是享誉国际的飞机动力学专家,女王在位时亲自授予过皇家勋章的。这位教授老先生,虽然是学术领域的专家,可是对于人情世故不仅仅不是专家,就连一丁点起码的规矩似乎也不知道。
一个周末的早晨,他来按我们家的门铃,说是找何瑞商量一点小事。事先没有打电话就来敲门,这在荷兰是很不礼貌的,但是我们并没有介意。他来的时候是早上不到九点,他站在大门口说起个没完没了,当时天正下着雨,我们担心把他冻坏了,就请他进家里来说。开始时我们对他很恭敬,因为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单是从年龄这一点来说我们也应该尊敬他。所以我赶紧奉上咖啡,还有几种咖啡甜食,并且很热心地坐在一旁跟他说话。很快我发现他没有什么要紧事,可能是因为太太去世了,一个人寂寞,找个借口来聊天的,所以就耐心地陪着。可是老教授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令人昏昏欲睡的话题,一直到快十一点了他还没走。我暗自猜想他不走的原因,自作多情地认为大概是我秀色可餐,把老教授迷惑得身不由己了,所以我就推脱有事起身去了书房。可是他一直坐到中午十二点半还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我这才断定他在我们家逗留跟我的秀色绝对没有关系,说不定是跟何瑞谈得投机而忘了时间,我想我应该婉转地提醒他一下。所以我又自作聪明地从书房去了厨房,在厨房里弄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然后很漫不经心地问他,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餐。按照我自己的推想,当老教授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家不请自来地坐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时候,他会很抱歉地赶紧起身告辞,可结果就是那么地出人意料,老人家看都没看我,只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字:“好!”
我的精神当时就崩溃了,差点说出来:“给你个棒槌,你还当针啊!”
老教授吃了午餐,又喝了两杯咖啡还是不肯走,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说下午要出门赴一个约会,不能再陪他了,这样他才在下午两点半离开了我们家,走的时候竟然也没有说一个谢字。我们的周末就这样过去了大半,我跟何瑞从那以后再不敢让他进门了,路上遇见了,边走边问候一声,连脚步都不敢停下。本来我对老教授一直是很仰慕的,自此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败涂地了。
一位不懂事的客人,最大不了主人可以下逐客令,可是北欧的秋雨,有时更像一位单恋你的人,不管你怎样不喜欢他,不理他,不给他好脸色,甚至诅咒他,他依旧痴情地缠着你,恋着你,在你最不想看见他的时候,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今秋的雨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月,倒也不是没有晴天的时候,那天我写《秋天一样美好》的时候就晴了一阵子,这会儿我看看窗外,艳丽的秋阳竟然直直地照在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
今早上起床的时候,百叶窗缓缓升起,首先看见的是湿漉漉的绿草地,那是真的绿草如茵,接着看见草地上的两只鸽子,浑身湿透了的,但胖嘟嘟的,心满意足的,全然不顾秋雨沾湿它们的羽毛和翅膀,悠哉悠哉地在草地上踱着方步。街角人家的枫树叶子飘过来,在我的花园里招摇了几下落在草地上,像是给青草地盖了一枚图章。后街不远处那两棵高高的银杏树,简直就是两大团黄色的棉花糖,黄的透明而且甜蜜。
世界如此清澈,唯有天空它自己灰突突的忽明忽暗。因为它自恃系出名门,老早以前就在梵高、伦布朗这些著名画家的笔下出现过的,所以它很傲慢,很自以为是。
我站在窗前不看天,只听雨。一会儿,雨点儿大了,大到听得见它啪嗒啪嗒地落在玻璃屋顶上,清楚得可以数出个数来。然后雨点又变得紧密了,紧密成滴滴滴,沙沙沙,哗哗哗的分不出彼了。过了一会儿,雨又小了,变成细绒绒的水雾,天鹅绒一样柔软,比柳絮还要轻。这样的雨落在脸上,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只是渐渐地脸上湿润起来。
下雨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下雨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家里傻傻地呆着。假如音乐听腻了,书也看倦了,饭更是懒得做,总之就是能干,该干的事都不想干,而且搬出家里所有的零食觉得哪个都不好吃,此时就可以坐在电脑前写下这一刻的感想。所以阴雨天不仅仅出画家,还能够成就作家,好比狄更斯,谁能说他那些阴雨沉沉的故事不是他在阴雨天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才写的呢?还有托尔斯泰,那么多巨著,更难免不是他坐沙发吃巧乐力的时候想出来的。
下午约了好朋友碧燕卡去海边,每次我们见面,无论是她来看我,还是我去看她,或者我们一起去哪里,天必下雨,今天就去做海边的雨中漫步。
在雨中我们会相视而笑,彼此安慰说:“下点儿雨没关系,我们又不是糖做的!”这是一句荷兰谚语,意思是说,不会被雨水融化了。
亲爱的小溪姐姐好!很久没来文城里,回来就见到姐姐好开心。
祝小溪姐姐健康,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