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让顾爱疆这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女孩子不堪其重。每天上班看见吉小军就想起他的失踪闹剧,想起李淑芬消瘦的脸庞、流血的手腕,想到那个微微低着头,不敢正视别人的小王老师。李淑芬走了,但是她的遭遇加上各种演绎还在流传,爱疆、徐丽她们为李淑芬感到惋惜,而更多的人仅是以此作为消遣的谈资。对吉小军,人们似乎也没有什么的责备,还有些人看他眼神似乎在说:“没看出来,这小子有两下子!”,这些都让爱疆感到压抑、惶惑、喘不过气来。一次又一次,她一个人在陶然亭公园里徘徊,跟池塘里的鱼说话;在喧闹的街道上徘徊,好想有个人来问问她为什么如此忧愁;她在自己的宿舍里胡思乱想,她在为自己寻找出口,但是找不到。
到研究所一年后,爱疆决定出国留学。那个时候很多人想出国,各种托福,GRE培训班在马路的电线杆子上贴满了广告,研究所是大学生集中的地方,所以大门口的柱子和院墙也是小广告集中的地方,顾爱疆也加入了留学大军。她这辈子大概从来也没有这么用功过,一天到晚抱着字典背单词,做那些枯燥无味的应试考题。这期间,金炼帮了很多的忙,做了很多的词汇卡片给爱疆。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一个美国德克萨斯州没有什么名气的学校录取了,代价是眼睛近视了,从此戴上了眼镜。
办理停薪留职手续的时候,刘五四又给爱疆出了很多的难题。开始她说这个事得研究所领导班子讨论决定,目前有好几个领导不在家,一时决定不了。后来又说,这个事所里没有先例,得请示上级机关,了解一下详细的政策和实施步骤。爱疆第三次来找她的时候,她又说:“你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去美国,即使办了停薪留职,也还是研究所的人,你出了事谁负责?研究所可不能担保你顾爱疆不出事!”
爱疆从刘五四的办公室出来,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跟刘五四周旋。回到研究所,经过康嘉杰的办公室,头脑突然发热,一推门进去了。此时,她感到万分的委屈愤怒,各种说不出的情感夹杂在一起,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嗓子哽住说不出话来,她简直要把这一年来的郁闷都在这哭出来。后来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当时是找康嘉杰讲理来了,那种找家长给孩子告状的感觉。原来她心里,竟把康嘉杰看成了刘五四的亲人。
康嘉杰被爱疆的样子吓得不轻,慌忙站起来又坐下,想要安慰又觉不妥,于是倒了一杯水,拿出一条新毛巾放在桌角上,低声说:“你别哭,我知道!我知道!我去和人事处协调一下,看看你的事怎么个办法能解决。”康嘉杰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说和人事处协调,而不是说找刘五四去说说。要是那样,真成了丈夫管老婆。
当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人事处打来电话,告诉顾爱疆第二天上午去办手续。
在她离开研究所前不久,金炼请她一起去吃饭。他们在崇文门马克西姆西餐厅要了一个卡座,彼此看着对方,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顾爱疆先笑了笑,取出一只派克金笔递给金炼,说是感谢他做的卡片,并再次感谢金炼这一年多的帮助,解了她很多的围。
忽然,她又恢复到了从前的自己,嘴角一翘淘气地问金炼:“为什么我每次有困难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金炼故作神秘笑了笑,举起酒杯说:“天机不可泄露!祝顾小姐前途无量!”那个时候,小姐还是一个表示尊重的词。
喝着酒,金炼的脸红润起来,眼睛比平常明亮,声音愈发好听。他和她讲在国外留学的生活,讲他们留学生怎样馋,怎样围着煤气灶涮火锅。讲到有一次炒菜烟气太大,弄响了报警器。他此时说话的样子完全不是平常的金炼,他的眼睛闪着光,那种年轻的,充满生命活力的光芒。
顾爱疆歪了歪头,咬了一下嘴唇,眼睛盯着金炼的眼睛,问了一句:“你过得好吗?”
金炼被她问的没有思想准备,顿了一下,然后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土豆,不紧不慢地说:“过得好吗?应该说没有什么不好!”
他和他的太太,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但是从小就各不相同。他极安静,只喜欢读书;而她爱动,就不爱读书。所以,两个人走的路完全不同。后来,两家人决定让他们结婚,他们觉得彼此都不讨厌,就同意了。在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当中,这是很常见的。男女到了结婚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一个异性,如果觉得不讨厌就结婚。他们俩至少从小认识,彼此算是知道对方的底细。还有,如果没有他老丈人的帮助,也许金炼的父亲不能熬过文革。当初出国留学,人选有三个,最后选中他,不能说和他父亲及老丈人的资历没有关系。
“你快乐吗?”顾爱疆又追问了一句。
“幸福、快乐,这些事交给你们这些年轻的下一代吧,小鬼!”金炼故意用老气横秋的口吻回答,岔开话题不再说了。
从马克西姆出来,夜色尚早,爱疆和金炼并肩走着,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把星星和月亮也都走得暗淡了下来,还是没有说话。
顾爱疆出国那天,金炼到机场去送她,临别的一刻到来时,爱疆忽然很舍不得,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他先是一怔,很快也紧紧地抱住她,还在她的头上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但是马上,他就恢复了平静,用手轻轻托住她的脸,递给她一个小包,让她上飞机再看。顺势,他把爱疆往国际旅客入口内一推,两个人就此分别了。爱疆再回头时,看见金炼已经快步走出了机场大厅,他走得飞快,几乎跑了起来。
飞机上,顾爱疆打开那个小包,里面装着满满的话梅糖和花生牛扎糖,最底下有个信封,里面装了五百美元,还有一个卡片,卡片是手工做的,画了一只高飞的小鸟。顾爱疆翻到后面,以为金炼会写些什么,但是一个字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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