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小军结婚后,李淑芬的情绪非常不好,经常一个人哭,有时候也和爱疆说说,总说奇怪为什么他忽然就结婚了。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顾爱疆和李淑芬她们刚吃过早饭,听见有人敲门,敲得有点急。李淑芬开了门,看见吉小军和一个女人,吉小军给李淑芬介绍,说那是他媳妇,又对他媳妇说,这个是李淑芬。李淑芬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就是给他媳妇介绍一下他以前的女朋友。那个小王老师确实不好看,瘦瘦的,微低着头,吉小军给她们介绍的时候她冲李淑芬点了点头。然后,吉小军又问李淑芬顾爱疆在不在,爱疆走到门前,吉小军又冲着他媳妇说,这个是他追求过的,叫顾爱疆。小王又冲着她点了点头,眼睛都不敢直视。顾爱疆用诧异的眼睛看着吉小军,不知道他到底要做社么。可是他什么也没做,拉着他媳妇走了。
快到五一节时候的一个傍晚,吉小军又来了,他把李淑芬叫到门外轻轻地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李淑芬回来的时候,轻轻地关了门,眼神和脚步都犹豫不决。爱疆看她不说,也不好问。
五一节前夕,爱疆问李淑芬什么时候回家,因为她有同学从哈尔滨来北京玩,她想留同学住在这里,并保证不会使用李淑芬的床具,只是借用一下她的床位。爱疆看出她的犹豫,就说没关系的,她再问问大宿舍的小刘她们,是否有人回家过节。李淑芬说,她不是不愿意借床位给爱疆,而是因为她五一节不回家。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眼看到了七月中旬,再过些天,爱疆就参加工作整一年了。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问自己这一年都干了些什么,学到了些什么,她自己搜肠刮肚地也找不出一样值得一提的事,她懊恼地感到自己在这里浪费着青春,但是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现状。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被关进瓶子里的蝴蝶,外面纷繁美丽的世界和她都没有了关系。有时候,她一个人在陶然亭公园散步,坐在高君宇和石评梅的墓前,陷入沉思。晚上,她俯在窗前,看远处的万家灯火,问自己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前途,爱情,未来都在哪里,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一天下午正在上班,人事处打电话来让顾爱疆去一趟。爱疆和徐丽小声嘀咕这次又为了什么?徐丽一再叮嘱爱疆,无论什么事,保持冷静。爱疆往行政办公楼走的时,路过金炼的办公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金炼因为是留学回来的,尽管不是领导仍然享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爱疆进来,踌躇了一下对金炼说,人事处找她去一趟,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有点担心。金炼站起来,抓了抓脑袋,又扶了扶眼睛,皱着眉头说他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然后又安慰爱疆说:“你不用怕,刘五四这个人就爱没事整人,你尽管去,要是时间长了你不回来,我过去看看。别怕!”
顾爱疆硬着头皮推开人事处的门,上次因为吉小军失踪而召见她的一班人马都在。这次没等刘五四开口,康嘉杰和郑常仁都先抢着和爱疆打招呼,爱疆从眼角看见刘五四狠狠地盯了康嘉杰一眼,康嘉杰只装做没有看见,继续和爱疆说:“小顾啊,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了解个情况,这个事和你无关,你先不要有抵触情绪。”
顾爱疆僵硬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是受审的犯人,就从外间办公室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摆出一副你们问吧的表情。刘五四先声夺人地开始了:“小顾,你最近有没有发现李淑芬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比如夜不归宿,或者晚上经常出去?她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顾爱疆觉得可笑,当初吉小军失踪他们问自己,现在又来问她李淑芬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难道自己是福尔摩斯不成?这样想着,她的嘴角浮起顾爱疆的微笑,现在这个微笑里除了淘气,多少还带了些不屑。
刘五四看见了极不耐烦地说:“我说小顾,你笑什么?”顾爱疆斜着眼睛看了刘五四一眼,说自己没有笑,但是不知道李淑芬有什么特别,因为她们之间的交往不多。刘五四觉得顾爱疆不配合,她们住在一个宿舍,一定会注意到李淑芬有什么特别,顾爱疆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没有那么爱关心别人的私事!”刘五四的脸通红,然后又白了。郑常仁一旁缓和气氛地说,让爱疆多留意一下李淑芬的情况,如果有什么特别,尽快告诉他们。
顾爱疆未置可否,站起来说,如果没别的事她先走了。她到楼下的时候,刚好看见金炼,金炼看见爱疆从楼里出来,就和她一起往回走。两个人都奇怪李淑芬怎么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方向,不知道这个事从何说起。快到研究所门口的时候,爱疆忽然对金炼说:“这个地方,我真不想呆下去了!”
晚上回到宿舍,李淑芬躺在床上轻轻地哭,听见爱疆进来,她叫了一声“小顾”。爱疆走到她的床边,忽然发现她瘦了很多,漂亮的眼睛失神地看着自己。爱疆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次也没有问,就坐到她的床边:“你到底怎么了?人事处今天把我叫去,问你有什么特别呢!”
李淑芬说她知道爱疆什么都不会说,她知道爱疆不是那样的人。爱疆说自己确实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说的。大颗的眼泪从李淑芬美丽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把她鬓角的头发都弄湿了。爱疆用毛巾给她擦着,不知道该不该追问她到底怎么了。此时李淑芬忽然抱住爱疆失声痛哭起来。爱疆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只好也抱住她,并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地柔着,像小时候母亲对待自己那样。
“我怀孕了!”李淑芬说,简直是炸雷在小小的宿舍里霹开,爱疆被震得几乎从李淑芬的床边掉下来。
那天,吉小军来找李淑芬,跟他诉说自己的不幸,怎样被父母逼婚,怎样不得已娶了小王老师。他甚至坦言,自己跟小王不止一次地提起李淑芬,跟她说自己曾经怎样追求过李淑芬,李淑芬怎样漂亮。李淑芬说那又能怎么样,他已经结婚了,劝他就和小王老师好好过日子吧。吉小军说他想念李淑芬,要和她再去陶然亭走走,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以后就不再来打扰她。
就这样,一次,两次,很多次,李淑芬不仅没有摆脱掉吉小军,反而和他纠缠地越来越深,越来越不能自持。吉小军说他要和小王老师离婚,又说得等一段时间,否则他父母不会同意。就这样拖到了夏天,李淑芬发现自己怀孕了。
就在李淑芬发现自己怀孕的同时,小王老师找到研究所来了,就是今天一大早。
她一进办公楼,就哭天喊地起来,把整栋办公楼的人都哭出来了。她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已怎样为吉家就要生儿育女了,而她的丈夫却被狐狸精迷住了,她是来这里替丈夫驱魔打鬼的。她的样子,简直就像乡下跳大神的神婆,头发披散着,两眼直勾勾的。
等到有人劝她:“ 先不要哭,人事处的刘主任来了,你有什么事和她说吧!”的时候,她忽然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仰了过去。幸好旁边人多,一下子从背后托起她,否则简直就要和京剧舞台上的摔僵尸没有什么两样了。
人们把她抬到医务室,放在床上,她又腾地坐起来,比比划划、绘声绘色地说那个狐狸精长什么样子,怎样勾搭她的丈夫,而后又似有神灵指引似的,忽地喊出李淑芬的名字。原来,她在来之前早就打好了腹稿,按照她们那里村妇被鬼附身的法子来闹一场。这个腼腆而自卑的乡下姑娘,为了护住自己的唯一的亲人,她拼了命。
还好,她来的时候李淑芬去农业局开财务会议去了,否则要是撞到一起,还不知道会怎样。刘五四她们和工会的女同事一起,好说歹说把她给劝住了。人们到研究所去找吉小军,让他过来解劝他的媳妇,带她回家,他就是不肯。没有办法,工会又派了车,由两位女同事送她回去了。
所以,才有了人事处和顾爱疆今天下午的问话。爱疆的脑子里有一堆苍蝇嗡嗡响,根本没有能力思考。她还太年轻,年轻不更事的小姑娘在此时是没有什么主意的。不知怎么的,她也陪着李淑芬一起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顾爱疆终于想起一句话:“吉小军知道了吗?”李淑芬点头,爱疆又问吉小军怎么说,她说他让她做人工流产,因为他现在还不能离婚,他的妻子也怀孕了,是个男孩,他父母是不会允许他此时离婚的。爱疆又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不知道。李淑芬还担心,第二天,人事处的人也许会来找她谈话,她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夜里,顾爱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听见李淑芬起床出去,以为她去洗手间,可是过了好一会还不见她回来。忽然,爱疆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朝洗手间奔去。
满地都是鲜血,李淑芬靠墙坐在地上。顾爱疆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一面高声呼喊,一面在李淑芬的身上寻找,发现左臂手腕处已经割破了。此时,男大学生们和大宿舍的小姑娘们都跑了来,有人说让赶紧绑住手臂,顾爱疆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把自己绑头发的手帕紧紧地系在李淑芬的手臂上方。此时,有人喊来值班司机,有男学生抱起李淑芬,顾爱疆就穿着睡衣和她一起上了车,风驰电掣地驶向广安门医院。
李淑芬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又归于平静。她看见顾爱疆伏在她的床头,郑常仁在门外走来走去,连刘五四那张见了人总是中空洞无物的脸,此时也有了关切的表情,她欠着脚向屋里张望。
顾爱疆轻轻拉住她的右手,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傻!”然后又赶紧告诉她,孩子流产了,可能是因为她精神太紧张的缘故。李淑芬听见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像是遗憾,更像是解脱。
李淑芬在医院里住了十多天,从始至终没有看见吉小军的影子。出院后不久,她就申请停薪留职回老家顺义去了。后来听说,她和一个司机结了婚,再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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