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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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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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上海之秋(6)孵咖啡馆-安福路Baker&Spice

(2025-12-10 04:13:08) 下一个

一九三三年巴黎“双叟文学奖”成立,颁奖在双叟咖啡馆。《母语之外的旅行》,多和田叶子书里读到。

打破时间顺序写,是不是受诺兰的处女作电影影响?

安福路195号这家有各种现烤面包的咖啡店,是我提前查到的,早上六点开业。

我不看电视,不能翻墙上网谷歌,慢慢学着用支付宝和百度地图两个APP。整个十八天,我只知中国发生两件大事:一,因中日关系,中国飞日本航班减少。二,微信上,大队长到香港凭吊火灾现场,我才知道惨剧。

Mia的亭子间,不是小龙女修行的终南山古墓。我是要出门的。

15日,我到上海的第二个早上,周六,四点十五分,又醒了。拿出前夜爸爸给我的2016年上海地图,拍了一张A9“西区老洋房”。拉着两层窗帘,对面是明复图书馆三楼屋顶,没有人看得见我此时的A计划。

天仍然暗着,我等待天亮。像潜伏的地下党,坐在亭子间的朝南大窗口前,看得见红瓦屋顶,老虎窗。此时,瓦片凉,好似有霜。等下午,它们就变得温热了。

大概只有我,此时此刻,对着窗外,会这样想。早醒的肚子饿了。剥着“琦王”糖炒栗子,喝烧开的矿泉水,用自己的杯子。我也需要对上海有温热的过程。

离开上海前,厨师长的朋友勇说,Baker&Spice是连锁店。我才了解它家多一点。

翻开地图,我决定在这个11月15日的清早,跋涉至安福路。途中,去看忘年交Lucy住过的建国西路上的老房子,一九六一年十月十一日,离二十岁生日不过一个多月的Lucy离开上海,从北站火车站乘火车到广州,过罗湖。同行的蓉蓉至今记得,微信上写着,“10月11日”,问,小宝,还记得吗?

如果不是蓉蓉写的,我都忘记上海还有北站火车站,也不会触动我去建国西路。Lucy的微信,联系上了弄堂小伙伴,韩家,夏家。5号之前住的董家,董家姆妈离去前,让中西女校的好友搬进来,以后,董家没有回来住过。香港船王董家在起航前,是从建国西路拨开鼎革之际的云雾。还有Lucy三姐说过的往事,保姆卞妈,邻居里那对一起服毒自杀的夫妇,红卫兵监督下在弄堂里拍苍蝇的Lucy父亲。

去安福路,我倒是像Hansel,一路扔预选捡来的小石子,不是狄金森诗里快乐无忧的小石子。不在林中寻回家的路,而在梧桐树下追寻片言只语的小石子。不问三十年前的月色,但由朝霞点石成金。

离开亭子间前,我留了纸条放在绣球盆旁边,请客房保洁员别扔了。拉开了窗帘,绣球移至坐凳旁看上去不比满月大小圆几上。犹如打出信号。

六点,我下楼,出酒店,陕西南路上的路灯未熄。狄更斯小说里的伦敦,路灯用煤气,有专门点灯人。

拿着倒入热水的保温咖啡杯,沿着陕西南路人行道往南,过绍兴路。绍兴路很短,从西的陕西南路到东瑞金二路。走到281号的丰裕店,朝街的窗口开始卖早点。菜包子两只起卖,5元。柜台后讲上海话的女人不到四十,一副不爱理人的脸,像冬天被从被窝里拖起来上学的孩子,穿棉鞋走在冷邦邦的地上。我倒是安然接受,近乎一种亲切。四十年前,不少在饮食店的三十左右女人惯有的脸色,有种不甘心却无奈。要等她们熬到四十五以上,被人叫“阿姨”,那脸上的冷色像胭脂,化开了。

一点都不生气,当是插入回忆的芯片。接过菜馒头小袋,感觉是上班人。往前,到建国西路,过马路,是往西走了。

建国西路上一院子的黑铁大门紧闭,两旁墙面有Art Deco的装饰,大门上六张徐汇区法院贴出的告示。319号,破产的节奏?中文的政府部门公告,对我一切是新鲜的小刺激,像小辰光舔大白兔奶糖的糯米纸。幸好是普通的A4纸,要贴近才看得见字,不是大字报,那样穷兵黩武的姿态。

不过,这提醒我,经济不好不是说说的。不再是17年18年,家丁兴旺的样子。

325号尚禹,像小弄堂,其实就二三幢房子组合,里面有个小庭院。竖立着“小红书马路生活书”标牌,不少绿植盆栽,几家店,有家名字是“奢三姨中古”,Vintage店了。那样的店名,我第一眼,以为是《黄飞鸿》的“十三姨”。上海变得更包容了。

要等下午,特别是周末,这里会有年轻人,外地来的年轻人。当日下午,我在永嘉路上见识了。

我独自坐在后面摆着盆栽的木长凳上吃菜包子,早起的鸟一样。需要坐一坐,好赶上潮流的“马路生活”。这四个字,在咽下去菜包子时,由“马路天使”的和弦。

每一扇铁门,都值得用目光追随升起的阳光去擦亮它的细杆花纹。

过了太原路,我瞥一眼路牌。郑念离开上海前最后居住在太原路上。

再往前,看见了弄堂号码。走进去,是Lucy的老房子所在。等她一九七九年回上海探亲时,这里已经住了几家人。她父亲和三姐被安排搬到万体馆对面的大楼了。因为海外回来的女儿缘故,本来,她父亲住厨房后面的储藏室,三姐结婚后住花园搭出的房子。这是一九六六年后的重新洗牌。

我站在弄堂底的Lucy家老房子前,看不见里面的花园,门也是普通的。反而3号与4号,院门开着,院子蛮大的。但3号,应该是租客刚搬走,院子里养过小动物的笼子也塌了一半,简直是逃难。连门都开着,我走进厨房,再退出来。

弄堂里不算干净,有人进来扫地了。只有5号原董家的院子种着一棵树,有枝叶攀出墙外,看上去住家不是流水的兵。

我最后看一眼Lucy家老房子楼梯转角的那扇开着的小窗,想她们四姐妹的命运。她们父亲给四姐妹各买一块手表,大罗马,滴答滴答。好像听得见Lucy从楼梯上下楼,到韩家门口,找胖妹妹玩。胖妹妹已经在上海电影制片厂服装组上班了。韩家姆妈原来是舞女,韩家的男人是军统的,一解放被镇压了。

不需要看年代剧,11户人家(未算汽车间住家),在时代的浪潮里,滚动着滔滔不绝的故事。

一家墙外伸出来的扇贝壳样的洋台,弧形铁铸杆,像等着白流苏靠上去,演绎今生今世。只是窗的把手上居然挂着一只盛着蔬菜的塑料袋,廉价塑料盆的绿植在小小洋台上蔫了。仔细看,窗框漆剥落。

住的人不同了,房子散发的气质也不同了。一件旧旗袍,针脚细密,滚边服贴,穿不出去了。不是尺寸,而是不合时宜了。Lucy曾经翻箱找出一件旗袍,剪开,布料给了韩家妹妹用。

七十年前的月亮早离开了弄堂。

回到建国西路,还是一幢幢有情节的故居。

过了岳阳路。二楼街面房,凸出的一排细巧洋台,几个店铺是高级服饰,像老锦江沿街店铺。看弄堂口牌子,原来是建业里。

建业里,不是建国大业,是原来石库门弄堂,“旧里”(没有卫生间,公共厨房的灶披间)改造的。但是在建国西路上,听起来很有“建国大业”的气派。地铁站台滚动视频提醒来往的游客,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很红很红。

建业里的早上七点,被法语流行曲香薰,湄公河河水衍衍而来。

王老师说过,没有进过托儿所,保姆对她很好,下午常常带着她到建业里吃点心,直到保姆吃出肝炎。六岁前,王老师住高安路。

王老师小时候像洋娃娃。这是我看她刚到美国时的照片推测。看见过她父母五十年代末的黑白结婚照,新娘新郎很漂亮,新娘穿婚纱,戴着金项链,眼睛都发光。王老师的妈妈是儿童医院的院花,爸爸是留苏回来的工程师。后来,六七十年代的结婚照,再也没有那样的精神与物质托起的风貌。那是如举着火炬一样传递出的光芒。

厨师长去过表妹曾开在里面的私人会所。现在没有游客,静悄悄。有家法式餐馆已经亮灯了。我问可不可以用洗手间。

回上海前,对着镜子上下求索,就是为了方便时得方便。上海向来势利,鲁迅因衣着在华懋饭店被电梯员拒载。现在,站在星级洗手间听着法语香颂。出来问一下,有咖啡吗?有。早上七点,不见其他客人,站着的穿长制服门童,好像受不了凉意的穿堂风,无精打采,头发都翘起。暗自对比了二十三岁的厨师长,从华山路上的静安希尔顿酒店员工通道出来,一股力士香皂味。

我不改弦易辙,继续前行。但马路对面,通透明亮,晨光下,像个玻璃盒,被梧桐枝叶摩挲。我不想过去,当作童话书里的八音盒。那是%Arabica建国西路店。

此后,我没有再经过这家店,虽然离它很近。只在网上和厨师长手记照片见过,那个时刻,如梦境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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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谢谢老皮卡。我喜欢老建筑和老建筑的传奇。
laopika 回复 悄悄话 那一带,类似的老洋房有不少,都有点老上海的韵味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恩朵。正在写与修改。Coco在叫我陪玩。
我在上海,没有胡吃海喝,胃自动拒绝。加上走路多,夏天多喝的啤酒,全部被消耗了。
请谅解我这样边发边写边改。
恩朵 回复 悄悄话 知道你没有胖的原因了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草稿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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