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前,临时抱佛脚,查一下Mia酒店周边咖啡馆。只想早起有个去处,写日记。亭子间是没有小圆桌的。大堂里有两张。去咖啡馆,可以监督自己专心做一件事,并不是做秀。一开始,我都认为自己在做秀了。
当你真正觉得为自己而活,不会介意别人的想法。安静地写字读书,没有打扰谁。
两周前,在Filosolphy遇见两个男子说俄语。为了测试一下我的辨听能力,如果按照木心的逻辑,这也是一种虚荣心了。他们离开前,我问了。是的,其中一位能够说五种语言,阿塞拜疆人。我说你太有语言天赋,接着一门学中文。上海马路上不少拖家带口的俄罗斯游客。他说,透过窗玻璃,看见咖啡馆里有人读书写字,也是很美好的。
我却没有在小本子上记下“铁手制造局”。原因何在?
回想一下,大概是被“铁手”镇住,直接联想到“镖局”,还有电影里的打手伸出一只金属钩子。飞上海的航班上,我重看了一遍《布达佩斯大饭店》里就有,江湖追杀的冷血。
铁手制造局的老板是北京人。或许我潜意识会排斥一下,认为不够海派。这是我“眼格”浅(鲁迅用词)。等我进思远旧书店Old Park Shanghai ,店员Chris告知老板是北京人,等于敲我一个马栗子了。
铁手制造局,是北京人店主来晚清江南制造局的诞生地打擂台了。
我上台三次,都有陪同。哈哈哈。结果毫发未伤,嗯,意思是我没有“出血”,也就是“一毛不拔”,也就是,我混吃骗喝,朋友们埋单。
等我要写这篇,我不知道它家价格。江湖告急,茵传来大众点评价目表。
(珰珰响,铁手制造局擂台摆上了。我开写了。)
11月14日“上海的早晨”,不是周而复始,是新的一天。
茵过来,九点到了Mia。隔了七年看老同学,等于张爱玲写过的小寒“照镜子”。
差不多身高,我一直比她瘦,“仿佛是她立在水边倒映着的影子”。
我们谈“心经”。她坐在亭子间唯一的人造革皮凳子上,我坐在被墙挡住光线的床沿。就像一枚硬币一明一暗。
第一次知道她儿子的婚事细节,她也知道我的家事。在二中三年,女孩子都羞于谈学业以外的事,那太俗不可耐了。如今我们可以开诚布公谈鸡毛蒜皮家事,白发都悄悄伸出援手,替我们拨开雾霾。
茵带了包裹,替换的新绒布睡衣,白底小黄花。三双新袜子,内衣,笔,等。我赶紧翻出随身携带的炸药包,解开导火线,安全。一只六月Poppy盛开的盘,那是夹在双肩背包里,秋天花卉的骨瓷杯碟,杂七杂八的邮票,一只蓝白蛋杯,绣花亚麻布,Jenny手做的布袋,龄给我的九十年代esprit 小皮包,我用手绢剪开缝的薰衣草香袋。零零碎碎,我根据着彼此的喜欢而来,除了积攒的新邮票(也有旧的),都是二手。如是办家家各自拿出来玩而已。
给亲戚,他们要笑话,内心鄙视,值几个钱。
问过茵她给我买的这些,我得付钱。她不肯。她只是普通收入。
我特别幸运,朋友间不谈钱,收入。与老学生之间,也没有特别谈到,除了个别为了了解上海房价问到。她们也不问我。
出门都快十一点。陕西南路右拐永嘉路上,39弄(1-10号)是郑家衖,20年代花园洋房。铁手制造局是37号,有中式黑屋檐在小铁门上,侧面看过去,像驿站,或是江湖浪子戴着斗笠着铁布衫靠着墙。店外木头立面玻璃窗,嵌进去的木长条凳上放圆蒲草垫子。
进去,右手是咖啡师工作台,窗口收银,有图有真相。我看图点了一个焦糖肉桂荷包蛋。
茵拿出手机,江湖秘籍也。我虽刚下载支付宝,仍然不敢出手。
我们坐最里面的角落,抬头有透明的天蓬,落叶随机覆盖。
终于,心心念念在上海喝咖啡的第一步迈出了门槛。
门口的小伙子来自意大利,我在Mia打过招呼。
铁手制造局八点开。
第二次进,是19日早上九点四十五分,约了师大中文系的尹冬和涵容。她们还是研究生同学。我是混在中文系寝室的外系人。
龄龄为此问我,怎么睡中文系寝室。我答我的寝室朝北,冬天冷。中文系寝室朝南。所以只要她们寝室有空床铺,我便睡了。“东食西宿”,原来我不学自通。当然,我先是因为认识中文系的同月同日生的甜甜。
现在海外华人为“东食西宿”争吵,大约是学的越多越糊涂了。什么是候鸟?当然有的人眼里长江上只有两条船,没有什么稀奇。
远水救不了近火。甜甜在澳洲,我每次回去和她的室友们联谊。久而久之,我近朱者赤,感觉中文进步了。
尹冬先来Mia看,很是满意。那当然,民国立足上海的作家都要从亭子间创作开始,袋里几个铜板,全部身价穿在身。我差不多,床斜对着墙挂钩上一条替换裤子,几支花,窗台几本书,书架的意思。
离开上海前一日,我在延庆路上真见了一竹书架,靠梧桐树树干。我差点走火入魔,后一看是旧家具店,老板放人行道的道具也。
尹冬给我一本书,《带着母语旅游》,薄薄的适合你。我放进布袋,那日下午在地铁上开读。
我说走去“山粮”,九点半开,就在陕西南路上文化广场边,近复兴中路。尹冬与我经过永嘉路路口,说起了前一日上海男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风度。说到涵蓉,旁边有个戴大口罩女子打断我们,以为问路。她摘下口罩,是涵蓉。
“山粮”拱门矮小,店堂一分为二,里间密室一般。我独自踩点过。
然我们吃了闭门羹。等五分钟还没有来人,此山不留人,我们择良木去也。
我尽地主之宜,说,去铁手制造局。
她们两个抢着要做东,我便入内。
那是良谈,却提及纸媒落幕的危机。尹冬所在的出版社,2018年还在苏州河边的大厦,现在搬去宝山,办公室在简陋房屋内,“四害”里,除了本不是“害”的麻雀,其它三样都来欺负书生。福利更是一项项减,交通费要自己来了。
尹冬手里编辑过不少书,也翻译。2006年夏天,我们第一次聚在田子坊,吃泰菜。记得我与龄早到,找家小店喝茶。那时田子坊是新潮的,萌芽一样的新事物在上海不断涌现。我们回来看见的是十里洋场。
2010年夏,她们还请我与龄龄吃很火的火锅,海底捞。我们受到了新式服务的洗礼。等候时薄纱垂下,服务生像电影里的贴身管家那样。
每次在上海感受新事物,我都很感激朋友的招待。对龄龄很重要,让她看到上海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上海再怎样变,她们仍然谈到文学,涵蓉想译狄金森的小诗。
“灵魂挑选它自己的社群”,我脑海里想到舒啸译过的这首,却张不了口。
她们不是同寝室,涵蓉与我在师大连话都没有搭过,她那时在东部搞了“涵蓉”艺社,我看见东部礼堂旁招人海报,哪里敢报名。
我一向是“素人”,业余者。然因此,怀有热爱,坚持不懈。
涵蓉说,一直记得你在校园穿牛仔裤的样子。这是对我着装风格的评价。
尹冬说了两次,涵蓉你是我的指路明灯。我惊讶,还是那么中文系腔调。
我后来在浦东玻璃橱里翻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993年秋天我回师大,尹冬住西部的书架上拿下,她给我的。
疫情期间尹冬家受楼上邻居骚扰,她承受生活之重。她送儿子去澳洲留学。
我没有再要荷包蛋,要了拿铁。对手冲,存疑。
26日八点,王老师与我。
其实是隔夜约的。本来王老师约我去衡山宾馆早餐。但是,自从衡山宾馆装修之后,改名字叫横山花园饭店。我经过就觉得陌生,虽然我上一次进去是2018年11月,七年前,也是王老师请客,老读者,硅谷来的。
王老师说她看人准,弄得我还是很怕失足犯错误的。想不到栗子蛋糕味道忘记了,绕梁的余味变成了友情。
王老师说回来唯一遗憾是没有请我好好吃一顿。我讲你们一直请客吃饭,吃到她两周增hao喝个咖啡弥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