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凌晨二时后,陕西南路233号7楼亭子间发出电波,接受人是多伦多市区1878年老房子。我说,在上海“招摇撞骗”的节奏开始了。没有想到一条巴黎七十年代的乔其纱印花连衣裙有这么强烈的魅力,在“法租界”复活。
16日,上海12度至23度。师大老友林约为在泰安路兴国路交接的揣福咖啡馆见面。她甚至给我传来交通路线,坐两站10号线,两站到交通大学站上来。
估计她也是根据AI给的选择。我后来发现,AI给的不一定符合实际情况,这是后话。那时,我还不太熟悉用百度APP查。我乘10号线,从Mia走到陕西南路站上,3元。或在地铁站对面淮海中路上坐公交车,911,926,26路都可以到,一路看街景,2元,如果不考虑时间。
这次我不会考虑为车费节省。上两次回去,我父母还在意这点。哪怕是经历疫情,有些老年人是不肯改变观念,与他们的退休金丰厚无关。给个彩蛋,去年在思南公馆庆九十大寿的大伯伯,住陕西南路步高苑离我酒店很近,为省电费关空调,高温天中暑。
回去能够有条件不和老人同住,还是分开来得舒服。这与孝顺无关,对彼此尊重有益。
我的一位友邻甚至怕回去看九零离休干部父母,认为是“受罪”。
不熟悉具体情况的外人不要去评论任何人的家事。有夜经过南昌路上,涂鸦墙上写的实在,“一地鸡毛是日常岁月静好是片刻”。哈哈哈,我赶紧拍下传给厨师长。
我们回去探亲的人,见缝插针去享受时时刻刻。要让“鸡毛飞上天”!(注释:沪剧《鸡毛飞上天》)
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们花出的金钱和时间,长途飞行的劳累,对得起我们在西方社会白手起家得来的人生智慧。所罗门向上帝求智慧才得更多的财富。
为了写这个系列,我还重新看地图。上海用的地图留在酒店前台,手边的是2015第五印的“上海旅游地图”,上面竟然没有“兴国路”“泰安路”路名,只有浅浅的线。
连“茂名南路”都没有!
郁风一九八四年的书《我的故乡》,写巴黎的游记看橱窗,提到她三十年代在上海,从浦东工人夜校回家,从霞飞路上的国泰电影院,拐到安静的迈尔西爱路,看右手长长的一排落地大橱窗,法国人和俄国人开的时装和日用品。
郁风的记忆连路名都停留在三十年代,迈尔西路是茂名南路。
更有意思的是,一九四九年解放后不久,她与黄苗子在东安市场遇见夏衍,郁风买了一本瞿秋白的书。引出一段往事。夏衍告诉郁风,三十年代初白色恐怖下的上海,他压着帽沿走过迈尔西路,“远远看到在一家法国店铺的橱窗前站着的一个穿着长袍也压低了呢帽的人,走近一看竟然是瞿秋白,”
夏衍,留在上海历史博物馆内的照片是穿黑白格绒线的文艺书生气质的革命者。瞿秋白与弟弟、王剑虹与丁玲,那段纠缠的关系发生在我一九九三年工作的学校旁平民女校。
在上海,曾经有多少传奇?发生在一条短短的安静的马路上。在“永不拓宽的街道上”!
泰安路,一头在武康路,一头在华山路,靠武康路近的交接有兴国路,有上海人人人晓得的兴国宾馆。以兴国路为分割,泰安路朝华山路那段是长宁区,朝武康路那段是徐汇区的。
幸好,朋友都照顾我,每个地铁站怎么进出口,都传来由AI告知的。
从交大地铁站7号口上来,还真不分东南西北。只见斜对面是复旦中学,问路边自行车摊旁的中年男人,像小菜场摆大闸蟹摊位的陶陶。他说走淮海中路。我才看清,站在华山路上,横着的左手是淮海中路,右手是淮海西路。
沿着当年的霞飞路走,忽见有些人站在路口举着手机,早上八点十分。
我顺着手机朝向转头九十度,原来他们是看我前面的那幢喽,旗舰一样准备下水。
那就是武康大楼。2010年夏天,我给龄龄在前面留影,没有其他人拍照片。2017年18年也不见什么人。
我走在兴国路,漂亮的铁门,有两幢房子中间的公共花坛,坛边沿放着装饰品,有长毛绒小熊之类,甚至人行道上放一张折叠式小木桌,旁边一把椅子,桌上暖水壶。主人不在,留下一个空镜头。很像以前乘凉的味道,只是旁边空地停着小汽车。
有的店铺,虽关着门,倒是雅气外泄在人行道上。一家店伸出窄窄中式檐,盆栽绿植是我不知名的,像棵小树,枝上挂一个红灯笼。从马路对面望过去,这西式楼下的白墙黑瓦,令我遥想吴冠中的“双燕”。
穿马路近看,连盆里插着的提示都文质彬彬,提醒行人不要乱扔东西在里面。
上海叫我惊讶的是马路上的图文变得文雅了。不再见我们小学每本练习簿后面写的,“不准”打头的行为规范。“要做可爱的上海人”,温温尔雅。
我想到诗经的“小雅”,两个字本身的美。
我不想谈及政治,只想涉及市政建设或市民生活。
回去,拿着外籍护照,只是局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我只有资格去做受欢迎的华人,老上海人。
走到了泰安路,找到了工业风的揣福,玻璃柜台后货架上,现烤的烘培香味四溢。已经有顾客,我早到了。不如周边走走,特别是落实到“方便”。
此刻写,查一下,才发现我早到去查找“方便”地图的明智。之前黄金周游客到武康路,这里入厕难,排长队,难于上青天。
我是为找公共厕所走到泰安路路口,对面是武康路391弄牌,下面是名人居住的介绍,我没有去看。巴金故居,我已去过,这次是避开。
但才八点半,一家四口游客走在武康路上了,偶尔掉下的梧桐叶写着“欢迎”。
上海应该欢迎他们的到来,最吸收西方文化的城市,更应该有包容的旗舰般的姿态。这在我离开上海前,更有体会。五原路上,一个小女孩跟着父母一前一后,她手里是一把梧桐叶,那是和她小脸般大小。干干的叶面,简直像夏日的蒲扇,在阳光下发白。
等孩子长大,她对上海之行的回忆,有亲情,有向往。她去阅读有关老洋房的故事,去探索民国的历史,去质疑为什么有急风骤雨的政治运动。改造社会的是年轻人。
这是我随着梧桐叶变黄日渐变化的思索。
可是那一刻,我找到了公共厕所,却不想进去。不想蹲。
沿着武康路走到了入口狭小的武康庭,进去,原来是几幢老洋房和70年代仪表局办公楼改造的商业区,有咖啡馆餐饮,也有很漂亮的花店。露天座是和巴黎一样的,一只猫是主人家。有一家说宁波话的游客也在。
我跟着指示牌上了二楼。非常干净的公共洗手间。但是,我先问了一个七十多岁的阿姨,用普通话,里面有卫生纸吗?前日老友茵已经给我一小包纸,叮嘱我随身带。可是我怕大意了,先问。
阿姨回答我,有的。
等我洗手,她在涂唇膏。我自我解嘲,说自己是上海人多年没有回来,所以忘记带纸。
阿姨说上海话。我们一下子热起来。她赞我穿着洋气,漂亮,说话文雅,一看就是外国回来的。我被她反复赞的不好意思,直言,我从小到大没有人夸“漂亮”。她说国外好。我答,国外也有不好的,加拿大的确没有原来好。我们一起下楼,我夸还是你精神好,可不可以给你拍一张。她穿黑色套头卫衣黑色裤,黑白丝巾绕在脖子,白运动鞋,短发。她大方站在黄色板凳前,身后是%ARABICA咖啡店。侧身站立。
我现在不好随便发她的照片。
她说自己住附近,泰安路上老洋房。她想请我一起吃饭。我说已经约了。我提醒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她说79岁了,看多了人。喜欢交我这样的朋友,平时不愿意随便交朋友的。
她叫我“阿妹”。我听她说还有房子收租什么。更加要提醒她,差点拿出护照证明自己不是骗子。我只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经历,以前在哪里上班。
她留电话号码。她说20号后要去越南玩,还要去一次香港。希望我们一起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