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慢慢在远山下沉,橘红的光芒像是给光秃秃的山尖镶上了金边,群山中的一处平台上一堆篝火忽明忽暗,寂静的山野中传来放肆的行酒令声音,给空旷的悬崖峭壁增添了人间仙境的烟火气息。
“杠子、鸡、老虎。”
嘿,真他妈邪性。
袁琳娜心想今天点真背,出个林中之王,还被对方一棍子给打死了。
不等对方说话,她端起一杯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袁导干活拼命,喝酒也爽快!没说的。”
景区负责接待的办公室王主任又给袁琳娜倒了满满一杯,顺便把自己的杯子也满上。袁琳娜一直怀疑王主任是不是借着陪酒让自己过足了瘾,因为每次给客人斟酒他都自觉不自觉地要给自己加满。
“来,来,该李摄像了,都是老爷们,我看咱们直接走一个怎么样?”
袁琳娜的新搭档摄像李建伟极不情愿地端起杯子跟王主任碰了一下喝了半杯,然后夹菜吃。
王主任端杯等着:“干了,干了。”
袁琳娜看他俩较劲,拧着眉头,一副捏着半拉眼睛也看不上自己这个新搭档的架势——喝酒不像个男人,干活更不像老爷们。
白天拍悬崖,袁琳娜让景区找了个导游,设计的情节是女导游从悬崖下的云梯攀上来,为了表现悬崖的陡峭,要求李建伟在上面平台拍一个从上往下的全景镜头,这哥们完全忽视女导游挂在崖壁的云梯上等他,吭吭唧唧地根本不敢往悬崖边靠,袁琳娜为了给他壮胆自己先站过去还往万丈深渊里看看,鼓励他别怕,说想拍出好片子就得胆肥。可任袁琳娜怎么说,他也不肯往前迈步,袁琳娜只能换成远景镜头……。
“叮铃铃,”袁琳娜拿起桌上的电话离开闹哄哄的木桌,走到不远处一块岩石上对着云雾缭绕的山谷接听。
“袁导吗,辛苦辛苦啊?”
“……”袁琳娜奇怪这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我是马部长,”袁琳娜恍然大悟,脑海里跳出来的却是李静离开电视台时那恋恋不舍的身影。说心里话自己并不太喜欢李静:毒舌、八卦,可是她真的是个口才、文笔都不错的好编辑,为了能成为正式员工,她在这里拼了好几年。最后带着一个追求不成、变态报复的污名黯然离去。
“喂,琳娜吗?我是采购部马部长。”看她没有说话,马部长自我介绍。
“哦,您好!”
“琳娜,是这样,我是竞选副台长的候选人之一,过两天的群众投票我希望你能把票投给我。谢谢!”
袁琳娜一下子明白了,刚才她接到过经济频道副总监的拉票电话,其实这两个人她都不熟悉。
“不好意思,我在山里拍片儿,会议恐怕不能参加。”
“哈,哈哈,没关系,如果参加请关注我。谢谢,谢谢。”
放下电话,袁琳娜看着远处愈加灿烂的夕阳陷入沉思。突然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是制片人的号码。
“琳娜,拍的怎么样了?”
“今天拍了一天,制作一期节目没有问题,我们留宿山上,准备明天继续往上攀。这景区挺有特色,制作四五期节目没有问题吧。”
“明天让景区先送你们回来,下次再去。”
“有事吗?”袁琳娜猜到这劳民伤财的折腾定是为了那些拉票的人?
“回来说吧,就这样啊。”
返回桌边,王主任和几个陪酒的景区员工已经个个面红耳赤,倒是摄像脸色微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袁导,该……,该你喝了,这小子狡猾狡猾的。”王主任口齿不清地借酒怒怼李摄像。
袁琳娜看了一眼李建伟, “明天下山,敞开喝吧。”
淡淡地说完,也不多解释,端起酒杯,
“来,王主任,今天跟我们爬了一天山,辛苦!不过摄像扛着好几十斤的家伙更不容易,我陪你咱们不醉不归。”
说完,袁琳娜干了满满一杯,王主任的一腔委屈立刻烟消云散,把自己的杯子斟满,痛快地一干而净。
暮色四合,不知什么时候如血的夕阳已经被山间一轮明月取代,夜晚的风冰冷刺骨,醉酒的人们都回到山崖上的小木屋里休息了,只有袁琳娜默默地坐在山前明月下,伴着已燃成灰烬的篝火呆呆发愣,山中一日冷暖差距如此巨大,就像自己时空不停转换的人生,或许这正是自己喜欢记者这个职业的原因,——见识各种人物,经历各种生活,明天,明天等待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袁琳娜想起自己最喜欢的那句话:
——明天还会出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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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轿车自从下了盘旋的山道就一路疾驰, 除了司机,车上的三个人都昏睡了一路,一阵叮铃铃的手机铃声刺耳的响起, 袁琳娜一机灵从梦中惊醒,看看窗外车子已经进了市区马上就到台里了。手机再次响铃,袁琳娜一把抓起来:
“周科长,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省旅游局市场处的周副科长一听袁琳娜不仅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还一口一个科长,压抑不住的心花怒放,
“大记者,你这是又去哪儿逍遥了?在市里吗?”
“刚下山,进市区了?”或许刚睡醒的缘故,袁琳娜没心思和对方斗嘴。
“下午四点有个旅游说明会,密云县旅游局,晚上是招待晚宴,去吗?”
袁琳娜看看时间,他们是一大早启程往回赶,这会儿才10点多。
“时间有点赶,可不能看你塌台啊,怎么也得去给你顶个角儿。”
“哈哈哈,够意思,晚上让他们给你包个大红包啊。”
袁琳娜知道一般这种会都是100,200元的红包,美其名曰“车马费”,根本称不上“大”,周科长就是喜欢这样跟他犯贫。
“行,谢谢了。”
挂了电话,袁琳娜嘱咐李建伟下午3点台里碰面,然后先下车回家洗澡换了衣服,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看看时间差不多,又回到台里和李建伟汇合,一起打车到了国际大酒店。
国际大酒店是改革开放初期修建的,名字叫的响,气势显然大不如以前,尽管占据市区繁华地段,却常年靠接待一些会议和讲座弥补客人的不足。
下了出租车, 趁着李建伟拍酒店外景的功夫,袁琳娜走进酒店想先四处转转,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裙式风衣,风衣长及脚踝,收腰、大摆、西服领,配上黑色的尖头短靴,让一头短发的袁琳娜看起来飘逸、干练,她从前厅密云旅游的指示牌转到后部电梯间,停下来看电梯门前的旅游说明会广告牌,忽然感觉身边多了点什么,一扭头一部轮椅停在她脚边,上面坐着一个穿米色高领开司米毛衣的女人,突然女人的手套掉在地上,袁琳娜急忙捡起来递过去,
“女士,你的手套掉了。”
“谢谢。”女人微笑着将脸从电梯闪动的数字上转过来伸手去接手套,
“啊,……啊…….,”就在这时女人突然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袁琳娜不停地叫着。
袁琳娜疑惑地看看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啊?她再看向那奇怪的女人,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女人变成了那样,此时女人看起来有些发狂了,
她两手捂住耳朵,闭着双眼拼命摇晃脑袋,嘴里还喃喃着
“血……,血……。”
袁琳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想上去帮她又怕她变得更加疯狂,旁边开始有人走过来看热闹了,就在这时,电梯叮咚一声,门开了,一个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一抬头,一步跨出电梯门,拥住了轮椅上的女人,顺势使她的头埋在自己身前,边用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边轻声呼唤:
“阿桐, 别怕,阿桐,哥哥在这儿,不怕……, 来,咱们回家。”
随着他轻柔地呼唤和抚摸,女人逐渐停止了痉挛,慢慢,慢慢地放开手、抬起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她张开手臂抱住男人,把脸贴在他俯下来的胸前,脸上开始和缓下来。男人按下电梯楼层,门开后小心翼翼地推着女人进了电梯,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袁琳娜一眼,连声道谢都没有。袁琳娜楞楞地僵立在原地,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就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男人投向袁琳娜的一瞥恰巧被她接住。
等等,那是什么,为什么自己竟从中读出了歉疚、躲避、问候,我认识他吗?我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吗?
袁琳娜迅速抬眼看了看电梯楼层:6楼停下了。
她瞄向旁边另一块指示牌:
6楼——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博士创伤疗法新解
主讲人:金远宁博士。
正在这时,李建伟拎着摄像机找过来,袁琳娜只能和他一起上了8楼。
一出电梯,铺着富贵牡丹地毯的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会议室门前坐着两排大约有七八个人,长条桌上摆放着一叠叠整齐的旅游宣传册,李建伟一边扛起机子摘下镜头盖,一边跟袁琳娜感叹:
“挺有钱阿,看这宣传阵势,县长是个重视旅游的聪明人。”
袁琳娜点点头,虽然刚开始做旅游节目,可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别看国家天天喊重视旅游,可各县市分管旅游的都是女副县长、副市长,很多还是民主党派的,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体制内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登记完,两人都领了一袋子资料和一个装有当地旅游纪念品的小盒子,外加一个鼓鼓的红包。袁琳娜想真让李建伟说对了,有钱还重视。
李建伟开始会场里外拍摄,袁琳娜坐在后排角落开始看那些资料,准备写稿子,可不知为什么脑子怎么也不能集中,眼前老是晃着那对男女,没一会儿周科长引着一个中等个子,长着一张黑巴巴长方脸的中年人走过来,
“袁导,来来来。”
袁丽娜只得放下资料站起身。
“给你介绍下,这是咱们密云县年轻有为的张县长,县长亲自带队跨几省宣传考察旅游,有眼光,有魄力。”这边竖完大拇哥,周科长话风一转,又指着袁琳娜对张县长:
“省电视台唯一的旅游节目编导,才华横溢的女作家袁琳娜。”
“为了配合你我是不还得给你来首顺口溜啊?“袁琳娜笑着呸了周科长一句,转过身目光不动,却在须臾之间将对面的人尽收眼底:张县长,三十八九的样子,眼睛不大,却投射出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把人一眼看穿,带笑的嘴唇不薄不厚,配上高挺的鼻梁,黑但不丑,袁琳娜注意到他的下巴有道浅浅的长线,这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有了刚毅的男人味。她伸出手:
“张县长,别听他乱说,他目的就一个——把我吹膨胀了,好给你干活。很高兴认识您。”
张县长被他俩逗的哈哈大笑,同时握着袁琳娜的手说:
“是不是吹牛,看了你的节目不就知道了。”
袁琳娜点点头,表示认可,不待寒暄,张县长就被下属叫走,会议很快开始,看着在热烈的掌声中第一个发言的张县长,袁琳娜想:领导不是都压轴发言吗?这个人还真是和别人不同。
袁琳娜以为这个下午会像许许多多个下午一样:会议结束、回到台里、写稿剪片,然后继续奔向下一个驿站,去结识下一波新人,只是她再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这个男人走入她的生活,再一次使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情殇之中。
是女二没错,秦秘书玩的灯下黑,姜启辉为了不让别人深入追究梦桐身世,也不敢大肆抓捕。后面会交代,谢谢跟读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