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Bethlehem 是宾州东部位于里海河谷的一个古老城镇,名字取自于《圣经》里大卫和耶稣诞生之地,不过袁琳娜觉得她更喜欢这个词字面的意思:面包之城。在她心里喜欢面包憨憨的形象,单纯的味道和那种类似木纹的古朴颜色,是简单和干净的象征。这里离纽约不过2个多小时的路程,却完全远离了纽约的喧嚣和繁华。
袁琳娜平时最喜欢绕着城中那条宽阔的河散步,Bruce去上班的时候,没事做的她常会让他把自己载到这里,一个人沿着河边散步,有时候她会用蹩脚的英语和当地居民聊天,有人告诉她这里很多年前是个大的钢铁厂。她后来发现了矗立在河边的废弃的大烟囱,100多年前的烟囱依然矗立在那里,好像在诉说着当年的辉煌 。
就是在一次散步的时候,袁琳娜发现了那个搭建在河边名叫“Rainy & Cafe”的咖啡馆。
Rainy & Cafe是个隐藏在河边茂密丛林中的圆木搭建的木屋,但是木屋靠河岸的一边有很多阔大的木窗,透过木窗上半垂吊的扇形素色褶布花帘,顾客能够一边欣赏河面的风光,一边啜饮着现磨现煮的咖啡,而咖啡馆最独特的地方就是整个木屋搭建在小杉木拼起的木台上,让客人有一种坐在木船上随波逐动,欣赏河上风光的高远和动感。
袁琳娜走进来却并非仅仅因为这些,她经常会有一种恍惚:有些机缘巧合真的让她感觉造化弄人。
过去她常常会惊异有些人在真正和她发生交集之前,会反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好像是要提醒她你要注意,这个人将要和你发生什么!所以她常常对那些2次以上出现在她视野里的陌生人做好准备,预备这些人走进她的故事,她的生活,因为很多时候她们是势不可挡的……。
而Rainy & Café,正是她最熟悉的那个咖啡馆的英文名字,那个遥远的城市,装满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故事,她的过去的地方。
一脚踏进Rainy & Café咖啡馆,袁琳娜那颗一直不安的心莫名地沉了下来,她习惯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靠河岸的火车座上有一对白人老夫妇边啜饮咖啡, 边欣赏窗外的雨丝,他们穿着整齐,像是来赴一场老朋友的宴会,对于这些上年纪的美国人,每天去固定的咖啡馆坐坐,或者坚持几年去一家熟悉的小店吃饭,就是一场值得精心打扮的开心事;火车座对面靠墙排着一溜木桌椅;其中一只小桌上一个穿着带帽衫的老者低头对着面前的咖啡呆呆地好似在想什么心事;而几步之遥光线稍微好点的那个巴凳上一位打扮精干的30多岁白人女士正在埋头在电脑上敲击。
袁琳娜有些失望,但紧接着似乎又松了口气,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摇摇头好笑自己无缘由的揪心和猜测。
“good morning,Emma,”
(早安,爱玛,给我来一杯玛奇朵)
“morning,Amy.”
爱玛是这家咖啡馆最常见到的服务生,袁琳娜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爱玛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开始她以为自己的亚洲面孔,和简单的名字让爱玛轻易记住了自己,后来发现几乎每一位来过2次的客人,爱玛都会热情招呼名字。袁琳娜心里感叹:店老板慧眼识人啊。她习惯性地点了玛奇朵咖啡后,坐在吧台上打算和忙着调制咖啡的爱玛聊聊天,趁机练练口语。
脑子正在组织要谈的话题,身后一阵冷气伴随着轻盈的铃铛声,爱玛的声音也像那银铃一样想起来:
“O, dear Ivy ,welcome. ”
“Hi.”
“Macchiato, I know.”
袁琳娜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那种不安的感觉重新紧紧地攫住她,她感到自己无法呼吸,她拼命抑制想要回头看看的欲望,可是不用看她也感觉到后面的脚步突然顿住,仿佛有一刻犹豫和惊讶,只一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个脚步重新想起:坚定、清脆,停在袁琳娜旁边,一股极淡的小茴香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那是祖马龙,在这个人人都喷着香水的国度,空气里那股淡淡的辛香几乎是难以察觉的,袁琳娜相信除了她大概没有人会捕捉到……
与其说袁琳娜用眼角的余光,不如说她是用感知测到了这一切…….
前两次她只捕捉到背影,这一次她知道那个熟悉的背影就站在了一米开外,她不能也不想再错过。她扭过脸……
一米开外站着一个一身黑衣裙,脸部遮挡着一袭黑纱的高个子女性。
袁琳娜在纽约Manhattan看到过阿拉伯女性一身黑衣,蒙着面纱, 但是他们的头发都用黑色或白色头巾遮住,有的即使不遮面部也要遮住头发,而旁边这位女性却是只遮住脸部,一头秀发用一个菱形镶有蓝色水晶的发夹束在左耳侧,刚好遮住左面的脖颈,天气虽已进晚秋,女士裸露的后脖颈却显示女士皮肤的白皙。
“Here you are.”
袁琳娜接过爱玛递过来的玛奇朵,知道自己再盯着看就太不礼貌了。
“Amazing,you guys both like Macchiato!”
(太奇怪了,你俩都喜欢玛奇朵!)
爱玛丢下这句话,风风火火地忙着制作第二杯咖啡。
“Amazing ?”
袁琳娜双手捧住咖啡杯,紧紧盯着里面的八角枫叶,
能够同时走进这个雨味咖啡馆,
她们都喜欢八角枫叶的玛奇朵,
只用茴香味的祖马龙,
所有的这些已经足以让袁琳娜清楚站在自己旁边的是谁?
——没错,
这个神秘的背影,正是两年前从袁琳娜生活中突然消失的被硫酸毁容的梅雨琳。
泪水扑簌簌的砸进咖啡杯里,白色的八角枫叶像瞬间遭受了袭击,图案有些凌乱,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猜测, 袁琳娜无法开口,生怕一张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跟我来吧!”
没有多余的交谈,袁琳娜赶紧低着头跟随着黑衣女人,在爱玛惊愕的目光中,走到最远的墙角那个火车座,高高的黑色靠背正好挡住咖啡厅里人们的眼光,……
“轰隆隆,——”一阵雷声像是从远处滚动着炸过来,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二)
顾不得许多,一落座,袁琳娜一把抓住了梅雨琳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纱下那双看不清楚的眼睛,她不敢问,不敢说,她害怕对面这个曾经是她的偶像,曾经教会她太多东西的导师,这个在她眼里臻于完美的女性回忆那些伤痛;
梅雨琳依然是过去那个善解人意的梅雨琳,她读得懂袁琳娜满眼的疑问,也了解这个她一直喜欢和维护的妹妹是怎样想要验证那些传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她觉得那些伤痛不仅在她的脸上,而是在她的心里,一阵燥热,从下往上拥挤着拼命在她的上半身和脸上蜿蜒涌动,她知道那些伤口又会发红,她知道两年来她所有承受的痛苦,胜过她30多年无数遍在心里咀嚼的失去父亲的痛苦,可是她已经无法哭泣了,
自从在雨味咖啡馆遇到袁琳娜,她没有一刻不想和她相认,她在无数夜晚承受的身体和心灵的痛苦,没有人能够体会,可她想要倾诉的愿望却在认出袁琳娜的那一刻就无法再抑制,她的人生有太多的错位,她的生命有太多次冒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她不想把属于自己的秘密带到另一个世界,,可是当她真正坐到袁琳娜面前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袁琳娜太单纯了,尽管一年的时间她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也历经了好友消失,男友死亡的伤痛,可这个世界上太多的罪恶是她无法理解的,她要怎样告诉她那些事事非非?
她伸出手紧紧攥住袁琳娜不住抖动的手,温柔地说:你真的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