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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这个问题非常好!取出穴位芯片后,实验者会怎样?老实说,我暂时没有答案。弗兰克博士意味深长地看着柳蜜,我不知道穴位芯片是什么,到底有用还是没用,是否还有改进的空间?对这一切作为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我必须承认我的无知。
弗兰克博士走下讲台,在过道前来回踱步。这一刻的他看起来象极了一个被学生问题难倒的老教授。
我们人类今天享受的许许多多的发明和发现,不管X光、抗生素、非侵入性成像,还是基因工程等,在这些医学进步背后均是为了求知而得到的偶然发现,在一开始并未带着任何应用的目的,也没有考虑过某一种具体的疾病。我的导师罗杰汉克斯博士就说过“要解决一个医学难题,不要直接研究它,而是追求对自然的好奇,那么其余的东西就会随之而至!科学成果总是由那些自由探索和追随科学之路的人来完成,发现是进步的动力,是通向未来的桥梁。而发现的本质是无法被计划的,它们来源于无目标的研究,来自意外的收获。”
比如说,青霉素首次出现在科学界的视野范围内,是细菌学教授亚历山大·弗莱明在偶然验证中得出的结论。在弗莱明第一篇描述青霉素的论文成果问世时,他从未对其医疗用途抱有任何希望。整整十年后,霍华德·弗洛里和恩斯特·钱恩才开始在牛津大学的实验室里研究溶菌酶及其细菌细胞壁。二人的发现历程在重温弗莱明关于青霉素的论文后,才逐渐明朗起来。而今天青霉素对于我们人类健康的重要性不需要我赘述了,青霉素的发明是公认的20世纪医学界最伟大的创举。
作为神经科学工作者,我愿用毕生的精力去探索和发现大脑和梦境之间的奥秘。我的职责就是探索奥秘,寻求可能。我幻想有一天,我能否发现梦境领域的“青霉素”,通过它,人类能够掌控自己的梦,能够利用睡眠的时间丰富人生,提高生活的品质,开发人类的潜意识。穴位芯片绝对是一个天才的构想,但可惜在实施上遇到了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完成这个构想,了解它的缺憾和可能性。制造芯片的不是我们,植入芯片的人也不是我们,但我要说,能遇到相关实验的幸存者,我们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有了重新翻案的可能。
如果通过穴位芯片,让我们对人体穴位经络,梦境和大脑,甚至是“臧”石, 有一点点的了解,都足以说明我们的坚持意义重大!如果能找到哪怕其中任何一个的答案,参与实验的每一个自愿者都没有被白白牺牲!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没有他们的献身就没有人类医学的进步,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人类科学的发展!弗兰克博士激情澎湃的演说着,目光坚定,连脖子都因为充血而变红了。
可是自愿者难道不是应该是在知情的状态下参加实验的吗?他们必须是自--愿的!柳蜜的声音不高,刻意把重点放在“自愿”两个字上。
弗兰克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他停下脚步巨塔一样俯视着柳蜜。用一种洪亮有力的声音大声说道,在全体人类的福祉面前,个人的遭遇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某一个人或是少数人的牺牲能够换取人类作为整体的进步和福祉,我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
很显然,此刻弗兰克博士已经不是在解释和说服,而是像指挥官下达了终极命令。莫兰在旁边轻轻拉拉柳蜜的衣角,暗示她坐下来。面对弗兰克博士的权威,在座没有人再敢于提出异议。
会议又进行了大半个小时,为了稳妥起见弗兰克博士把手术分两步走。会议结束的时候已快是午夜,高国正安排司机送弗兰克博士等人回酒店休息。莫兰坚持要送回柳蜜市区,柳蜜知道他们夫妻是想跟自己聊聊刚才开会的事情。
莫兰和柳蜜坐在后排,莫兰一手扶着头,歪倒在座位上。柳蜜忙帮她系了安全带,关心道,莫总,不舒服吗?
每天两边跑跟打仗似的,哎呀,这么折腾身体真是吃不消,怕是动胎气了。
高国正等莫兰坐好了,将车发动开出院子,疗养院地处偏僻,夜里更是少有车辆。高国正扶着方向盘,慢悠悠地开着车,前面还有好一段乡村夜路要走。一边说,你呀,就是个劳苦命!真让你在家躺着,你也躺不住。
莫总,你也不想想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孩子重要啊?柳蜜附和。
都重要!高国正不等莫兰开口先来了一句。你们莫总是女超人,她啥也不想放。
切,我才不想当女超人呢,今天小家伙踢得特别狠,刚才开会的时候我都想找地方躺一下。莫兰斜靠在后座上,有些喘不上气。
你不舒服就不用过来了,这边有我呢!高国正说。
还不是因为弗兰克吗,他急吼吼地召集开会,我能不露面?这老头一天一个主意,真烦!本来说是封闭式观察的,现在又要搞手术,我也挺害怕的,会不会出事啊?莫兰看看高国正,又看看柳蜜。
我们就别瞎操心了,老头是专家,他懂!高国正飞快扫了一眼后视镜,正好遇到柳蜜的目光,便道,小柳,别看你秀秀气气的,你行啊,那么尖锐的问题你也敢当老头的面儿提出来,刚才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高总,你没看见我现在还在发抖吗?后怕着呢!柳蜜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可能是因为我给安婧治疗了那么长时间的面瘫,没办法把她当作一个“实验者”。
丫丫问的对,我就怕出事,万一闹个人命出来,我们公司没法交代,小涛那边也没法交代。
对了,小涛现在怎么样了?高国正问,柳蜜身子不自觉地挺直了,她最关心的也是这件事。
小涛,哎,还蒙在鼓里呢,他已经在夏溪口报了警,不过警察也没什么线索,只能打发小涛继续等消息。小涛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我能说什么呢?都不敢接他的电话了。
我也是啊,问题是老瞒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柳蜜想起莫涛给自己打过几个电话,她也是装着很忙,每次都是匆匆几句就立刻收线。
老高,老头本来在电话里说的好好的就是要个秘密地点做观察的,现在又要动手术,这么干到底行不行啊?莫兰一边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许是操劳过度,她的脸色苍白,更显得忧心忡忡。
现在的情况说难听一点就是不行也得行。高国正没有回头,认真看着前方的路面,人家大专家每个小时都是上百美金计算的,放下手里多少事情千里迢迢飞过来图啥呢?当然希望速战速决,早点看到研究结果。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芝麻粒,我们想拦着老头是不可能的,还不如配合。
你看刚才老头也被丫丫给问住了吧?愣在那里老半天。莫兰摇摇头,我看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实验都会有失败的可能,他们搞科研的当然很清楚。所以最后老头自己提出了两步走方案,第一步先取出膻中穴的芯片,现在膻中穴已经红肿,这里最容易取出芯片,而且观察实验的结果是最直观的。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取出其它的。
我也不看好这个方案,柳蜜还是表示怀疑,膻中穴是人体要穴,我们中医上的说法是“膻中为任脉穴位,心包募穴,八会穴之一,气会膻中”。怕就怕,一刀下去,芯片是取出来,安婧的半条命也该没了。
丫丫,要不你给再提个方案,找个不那么重要的穴位取出一块芯片就完事儿。
莫总,安婧身上的三十个穴位芯片都在要穴里面,我可没胆子瞎出主意,如果硬要取出来,就算不死也难保不会造成终身残疾,万一害安婧一辈子在病床上度过,我可真没脸去见莫哥哥了。
说来说话,话头有绕到莫涛这里,三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都不再说话。
夜晚的路面漆黑而冷清,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草叶中窥望着这冷酷的世界,这世间有轮回报应吗?莫兰望着窗外发呆,车灯之外是无尽的幽暗深邃,肚子里的孩子烦躁不安地又踢了她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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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市区,万家灯火熄了大半,黑漆漆的城市栖息在睡梦中,天空中一轮半弯的月亮,周围是稀稀落落的几朵深蓝色的云。柳蜜家小区门口的路灯耷拉着头,灯光散落在街道上没什么精神,柳蜜从车窗已经能眺望到自家的楼栋,她巴不得快点儿下了车,好在夜风里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高国正把车停在了路口,回头对柳蜜说,小柳,你别嫌我烦,我再多说两句,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考虑对错是没有意义,我们只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弗兰克和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荣辱与共,你懂吗?不出状况当然是最好的,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只能是两个字,保--密!高国正把最后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
柳蜜听出高国正语气中的凌冽,他如果手中有剑,就是下了军令状的将军。
明白了,谢谢高总!柳蜜答应着伸手去座位上拿包。莫兰一直低着头坐在在黑暗中,此刻忽然倾过身子拉住柳蜜,丫丫,我和国正都不把你当外人,辛苦你了!
我知道的,莫总。您别担心,好好注意身体,赶紧回去休息吧。
还有,就是,丫丫,我有个事情想求你。
别呀,莫总,您有话只管说。
丫丫,你别老是叫我莫总莫总的,听着生分!
哦,知道了,莫姐,请说。
我是看着你小时候跟着小涛一起玩的,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直来直去不会讨女孩子的喜欢。但是呢,他这人坏就坏在嘴巴硬,心却是最软的,他要是喜欢上什么就会特别喜欢,从小就是这样,非常的恋旧。安婧这件事儿,我很为难,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我现在最最担心的就是小涛,万一他想不开该怎么办?
柳蜜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等待着,她感觉到莫兰还有更加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莫兰接着说道,丫丫,你听我说,现在小涛只有靠你了,莫兰抓住柳蜜的手用力握了握,如果你不愿意掺和实验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跟老头说熏香馆这边很忙,你走不开就是。以后实验室那边你不想去就不用去。但是我想请你多花点时间去陪陪小涛,多安慰安慰他!他对你的印象不错,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况以后你还能当我的左膀右臂,安婧那种身体状况肯定不可能了,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看好你们!
柳蜜瞪大了眼睛,心中无数的念头闪过,这段时间她确实能感到莫兰有意无意地在撮合她和莫涛,但没想到莫兰会这么直接地跟她谈,也许是为了让柳蜜真正的死心塌地地跟莫家同舟共济吧。
柳蜜有些为难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说好就明摆着是乘安婧之危,说不好呢就是拂了莫兰的好意。她只能笑着说,谢谢莫姐,今天太晚了,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目送着高国正的车转过了拐角,遥遥地对着也许正回头透过后窗眺望的莫兰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进了大楼。
大厅有两盏灯坏了,暗影下有些鬼影丛丛,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嗒嗒嗒嗒的,跟她的心绪一样高低不平。大楼电梯门上贴了一张停用维修的告示牌,都两天了这电梯怎么还没修好?柳蜜没好气,平时走楼梯倒是不觉得,这么晚了,又乏又累还要爬楼,柳蜜只剩下重重几口粗气。拉开楼梯间的大门,楼道又窄又长,封闭的空间里更显压抑。水泥墙毛胚似乎散发着一股子怪味道。
柳蜜一手扶着楼梯,平时她也常常把爬楼梯当作锻炼身体,可是这天才爬了3层楼就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忽听得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人进了楼梯间。看看手表都午夜2点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走动呢?柳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刚才也没看见大厅里有人,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该不是在跟着自己吧?她心中莫名的紧张,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赤脚上楼也可以轻快一些。
楼下的人跟了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柳蜜不由得也加快了脚步。一轻一重,一前一后,隔着一层楼,柳蜜身上都跑出汗了。那脚步声到了十一楼停下了,楼道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脚步声也跟着关门的声音消失了。柳蜜长长吁了一口气,手上汗津津的,握着的防身喷雾的瓶子都有些滑手。
好不容易到了十二楼,她一边打开楼梯间的门一边低头在包里摸到钥匙。冷不丁脚下踩到了什么,竟然是一个人的腿,柳蜜吓得倒退几步,这么晚了谁会坐在她家楼道门口?只见那人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冲锋衣兜着头,完全看不清面目。一双长腿伸出去老远,登山鞋上牛仔裤子上满是泥渍。
柳蜜又惊又怕,急退两步,将手机举在手里晃了晃。鼓足勇气大声呵斥,你,你谁啊,大晚上的,我要报警了!
那人回过头来,胡子又脏又乱,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声音却颇为熟悉,丫丫,是我!
柳蜜认真又看了两眼,地上坐着的果然是莫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