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安婧被经理左一句要坚强,右一句还有救搞得一愣一愣的,她倒不是有心想装自杀,但有些误会实在是骑虎难下,只能傻傻地什么都不说。
回到宿舍,安婧倒了杯水,一口水喝到嘴里竟有小半又顺着右边嘴角漏了出来,湿了衣襟。安婧忙拿起梳妆台上的化妆镜细看,可不是嘛,自己的右脸耷拉着,眉毛歪了不说,嘴巴也明显的斜了。
安婧饭也没心情吃,跑去烧了一壶水,灌了一个热水袋,用毛巾包住了放在脸颊上。还好左脸没事,右脸用热水敷一敷。安婧敷一会儿脸,就用手再揉一揉,她觉得一定是刚才跟马洪权吵架气糊涂了,面部肌肉紧张,一定是这样。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她插上手机电源,实在没心情给莫涛打电话解释前因后果了,只简单地说有些头痛先休息了。安婧和衣躺在床上,右脸枕着热水袋,眼睛微微闭着,大脑里好像有无数个风火轮,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反反复复地剪切滚动重复,而任何一刻都让安婧感到懊恼和羞愧。从马洪权的电话响起那一刻,她就好像被诅咒了,慌张而荒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跟马洪权直接对峙,那副凶狠恶毒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还有马珂....刚才在手机里看见马洪权的微信有未读信息,安婧想直接删掉,但终究没有。
4岁那年,爸爸走了,马洪权从外省市来老家做生意,看上了颇有几分姿色的妈妈,一番狂热的追求。他手里有钱,能给妈妈稳定的生活,妈妈跟他住在一起,很快就有了妹妹马珂。毋庸置疑,马洪权对待马珂和对待安婧天差地别,从小到大,妹妹什么家务都不用做,全是安婧来做;妹妹有零花钱随便用,而安婧连买个文具都要被马洪权骂;每年过年马珂都有新衣服穿,被打扮得像个洋娃娃,而安婧只能穿旧衣服。这一切的不公平,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心思去争辩。甚至到后来,妈妈也无视安婧的存在和付出了。妈妈很少顾家,所以安婧就替代了家中女佣的角色,马珂呢?依旧是家中的小公主,快快乐乐的成长着。
而最可笑的是,自己倒是健壮得跟牛一样,而马珂却得了抑郁症!
安婧听见暗黑的屋子里自己发出笑声,明明应该得抑郁症的是自己呀,16岁那件事情后,很长一段时间,安婧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房间一定要上锁才敢睡觉,睡觉也不敢关灯,但尽管如此马洪权还是会忽然闯进来纠缠。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粗暴的夜晚依旧会让安婧尖叫着醒来,想忘也忘不掉。以至于每次莫涛想跟她亲热,刚刚开始抚摸她,安婧就会紧张得发抖,缩成一团。莫涛总以为是自己不够耐心不够有技巧,但是安婧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的心病罢了。
但即便如此,安婧还是走过来了,好像一条打不死的黄狗,哪怕皮毛都被扯光了,瘸着腿,耷拉着耳朵,也总还是拖着一口气努力生活。
而马珂呢,要什么有什么,她凭什么得抑郁症啊?真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当初马洪权在镇上买房时,房子写的就是马珂的名字。后来马洪权走了,妈妈和妹妹依旧能够生活无忧。没有了马洪权的妈妈,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每天混在棋牌室,从各种男人手里拿点生活费。马珂读的是护士学校,妈妈说社会对护士的需求是永远的,以后马珂有门技术不怕没饭吃。但马珂又哪里是肯吃苦受累侍候人的,职高之后就没再读书,也没去找工作,因为身材高挑长得好看,她可以在商业网站做模特,拍拍照片帮助产品促销之类。她的朋友圈永远都是风花雪月,多愁善感,身边也不缺男人追捧。而这样的妹妹竟然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到底凭什么啊!?
这一夜安婧睡得极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回到老家,看见妹妹还是11,2岁的模样,马珂坐在老家的土楼上,面庞黑乎乎的面向来路,虽然没有夜色那么黑,但是安婧还是能感觉到妹妹是在等自己。果然马珂看见了她,老远对就开始挥着手,不对,不是挥手,是,在驱赶,那手势好像在赶苍蝇一样,一扇一扇地往外推,安婧又走近几步,没错,妹妹站在屋顶上用力的摆手,分明是在让自己快点走。一个男人的声音冒了出来,那个死丫头回来了吗,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安婧吓得一个哆嗦,转身就跑,可是她的腿怎么都迈不开。黑暗中不知道哪里冒出了几只恶狗,它们围过来,饥肠辘辘的。
妹妹的两个手臂忽然变成了寒风里枯枝被无形的风推开又合上,彼此撞击着敲打着,声音传到安婧的耳朵里,变成了妹妹的警告:姐姐,快跑,姐姐,快跑呀!
安婧猛地醒了,那撞击声依旧回荡在耳边,那么真实那么确切,她觉得肩膀有些凉,风从窗口的缝隙一个劲儿地往屋里灌。可能昨天太累了,都没关牢窗子就睡了,记过窗户被风吹得开开关关,发出了巨响。
安婧依旧在回忆刚才的梦境,她知道再过上几分钟,那梦就该褪去了,脑海里的图像就如同这个房间一样被黎明刷成灰白。很多时候梦境比我们要诚实,关于马珂的梦是真实的,她曾经很多次都试着去帮助安婧,为她在外面游荡不肯回家打掩护。无论安婧多么妒忌和羡慕,都不能否认妹妹其实在爱和关心的滋养下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她对安婧很亲,或者说,她是那个家里对安婧最好的一个人。
安婧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开机,点开昨天马洪权最后的信息:他转贴了一封来自中国驻加拿大使馆通知家属马珂亡故的信函,信函末尾要求家属尽快做出安排和答复。可以自行前往也可以制定律师或是当地的亲友处理善后事宜。
安婧又有些烦躁起来,去加拿大处理后事,机票住宿各种手续都要花不少钱,还要请假,还要跟莫涛坦白情况。但如果不去呢,加拿大那边并无亲友,还要请律师也是花费巨大,马洪权自己什么都不管干嚎两嗓子就把事情推给了安婧,这算什么道理?醒来时对马珂的稍纵即逝的柔情此刻又都被现实冻住,这个马珂,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不愁吃不愁穿,想怎样就怎样,她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命,她也不想想别人为了她要花费多少气力。安婧越想越觉得不应该管这事,马洪权不是有钱吗,让他出钱请律师去救是。
安婧觉得头疼,脸上也紧绷绷的。她爬起身,是该上班的时候了。
洗刷得时候,她去洗手间查看,镜子里是什么怪物啊?眼歪嘴斜,咧咧嘴都是一副痴傻像。安婧发现右脸的情况比昨天严重了,眼睛变的特别小,眉毛高低不平,嘴角歪得越发明显,就连嘴巴都快打不开了。
可是眼看着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再不出门就会错过了早班车。公司的考勤制度非常严格,迟到五分钟打卡就开始扣工资了,所以有老员工说如果迟到二十分钟还不如请假合算。安婧没有办法只能翻出一个纱布口罩戴上,周一有例会是必须参加的,不管怎样去了单位再说吧。
前段时间刚刚跟着菲儿才女拜读了您关于狄金森的三月译诗。
好像法制上也有漏洞,这种情况跟留守儿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