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凌晨4点,山道完全被黑暗淹没了,车灯只能照见几米外的路面,像潜水艇在海底缓缓推进。莫涛越来越困,眼皮子打架不说,怕就怕自己迷迷糊糊一个不小心真的开下了路崖子撞到树上。
安婧熟悉这条山路,自告奋勇想过过开车瘾,正好也可以让莫涛安心小睡一会儿。
莫涛顿时被她的提议闹醒了,连声说,不行不行,你白天开车都看不清楚路,这大晚上的更加不行。
那我考驾照干嘛?你总是不肯给人家机会,过两天我该把学的都还给老师了。
莫涛大男人性格任凭安婧怎么说还是不肯,两人相持不下,最后还是安婧强不过莫涛,乖乖坐在一边继续当乘客。不过这么一争论倒是把莫涛的瞌睡给吵走了,他寻了一处稍微宽敞的平地,将车靠着林边停了,熄了火,下车抽只烟。
安婧也下了车,自己望着山林发呆。
车灯熄了,更显得万籁俱静,夜空中有山林的潮湿,带着新鲜的泥土和草籽的芬芳。月亮被高大的树木完全遮挡住了,但放眼看去,月光游荡在山涧的低洼,将黑夜映照得更加幽深。
安婧喜欢黑暗中的山林,眼前的景色让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又变成了那个奇怪的孩子。每次,都是在黑夜,有时候也不叫车,独自步行过去——她会偷偷爬进了一个荒废的小院子,在坏掉的窗户上坐了很久,有一次她隔着一扇窗户,看屋子里的人点着昏黄的灯说话。有一次山里遇到了大雨,她过小溪流的时候摔伤了腿。还有一次,返回的时候遇到了野狼。她总觉得山林里藏着什么秘密,但黑暗不但荒凉而且恐怖,她总是在恐惧已经快要超过她的承受能力的时候,从山上走下来。于是她疲惫地回到老屋,希望有一天能看见爸爸已经回到老屋里,在灯下写写画画,而她坐在爸爸的身边折纸,唱歌,一边喝着面糊糊。
那时的她,从小城偷跑回来,有人看见她在大青河边游荡,或者独自爬到村后的荒山上去。她曾经看到有人推着自行车在远处的荒山上行走,从此,她隐约地觉得,山里一定有人居住,在她的梦里,开始无休止地出现了另外一个村落,一个封闭而秘密的地方,也许父亲去了哪里。后来马珂告诉安婧,有次她跟几个朋友一起去爬山迷了路,在爬了六个小时后,发现深山里有个极其荒凉破败的村子,住着十来户人家,分布在没有通往外界的路没有水没有电的山谷和山巅。谁会住在那种地方呢?安婧想,夏溪口已经非常的荒凉了,怎么可能有比夏溪口更偏远的村子。但关于山中的村子的说法还是迷住了安婧,安婧甚至有过几次探索,整个路途中,她无休止地想象:这是父亲走过的山路吗?一个男人会为了什么放弃妻女家庭?安婧想不通。
父亲曾经教给安婧一首歌,听不懂它的歌词,却直觉地觉得那是一首很悲伤的曲子,可是4岁的安婧还只是个孩子,先是什么也不明白,然后什么也不记得。她不愿意相信父亲的离开是去了更好的生活,于是她宁可觉得他去了一个更加偏远和荒凉的地方。
天空飘起轻薄的纱,一丝一缕耐心地晕开天地浓烈的墨迹。天空终于开始发白。大青河上的朝霞倒映在水面上,几只水鸟荡漾起波光,白云跳出了山谷,大地也醒了过来。
老屋建在半山坡上,依山靠林,大青河从门口经过。安婧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这次见到老屋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变小了很多。出现在安婧眼前的是一栋小小的村舍,土墙泥瓦木头栅栏,因为年久失修房子好像有些摇摇欲坠。也许是因为有莫涛在身边,老屋的简陋让安婧觉得很羞愧。
她坚持让莫涛就在车里等着自己正好可以打个小盹,莫涛看安婧郑重其事,倒是没有坚持跟过来。
老屋的院墙门上有把锁,锁是旧的,安婧知道平时是住在附近的村人帮忙照看房子,也许他们也很久没有来过了。安婧从包里找到老屋的钥匙,试了试,锁一边掉着锈迹,一边还是咔哒一声开了,幸亏马珂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换锁。
安婧推门,门吱吱哑哑地开了,灰尘面粉一样往下落,好像要捍卫自己的领地,安婧刚刚跨出一步就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抹是蜘蛛网,一只蜘蛛跟着蜘蛛网一起被扯了下来。安婧用袖子捂住鼻子,看得出来,老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多了,也许太破旧了,就算是小偷也懒得光顾。
床头柜,镜子,炉子,靠窗摆着桌子和柜子,几乎都是父亲自己用木头做的,并不美观,甚至是笨重,也远远谈不上好用,现在安婧重新用妈妈的目光来审视这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抚养孩子。
安婧看见灰尘笑了些,才走到房子里唯一的衣柜前,打开一股霉味,里面的被褥衣物塞得满满的,有些还长霉了。过去她们都是把放户口的盒子藏在衣橱下面的一只鞋盒子里,安婧探了探却没有找到。
安婧索性把所有的东西都从衣橱里拖了出来丢到地上,还是没有找到那只鞋盒子。
如果不在衣橱里,又会在哪里呢?安婧的目光在老屋里四下寻找。马珂应该不会把户口被给马洪权,因为马洪权根本就不会同意。马珂会不会把户口本也带走了呢,这个是最坏的情况。如果是那样,就不得不去地方派出所出证明。
安婧在床底下,柜子夹缝里,镜子后面,甚至是炉子里面都找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
小婧,小婧!屋外传来莫涛的叫声,原来莫涛等了很久不见安婧出来,也有些担心,就自己找了过来。
安婧答应了一声,一转头,莫涛笑道,这才一会儿功夫,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啊?!安婧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衣服,裤子,手臂上全是灰尘,估计脸上头发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莫涛四下打量着,问,找了吗?
没有,改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到处都没有!这下可麻烦了!
别急别急,办法总是有的。要不先去河边洗洗脸,我们坐下来再想想办法。
也好,对了,把这个拿着,一会儿挖土用!安婧从门后拿出一把铲子递给莫涛。两人一前一后一顺着山坡走到了河边。
20
晨风清朗,大青河宁静而温顺,这样的山林,使人内心充满了平静,脑海里放空了,心中只有惬意。
莫涛捡起石头,对着水面打起了水漂,石头贴着水面跳过去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弹出了5个小水圈。安婧拍掌叫好。过去父亲也很会弹水漂,最好的时候能弹出9个,可惜安婧自己没有好好练过,最多只能弹出2个来。
安婧比赛玩了几次,安婧没了心情,如果找不到户口本,只怕还不得不去找村长,或是到地方派出所想办法开证明,无论是哪一种都要来来回回好几趟才能办好。
莫涛说,时间不早了,你让我挖什么?带个大铲子?
哦,就在那边大柳树旁边的石头下面,看看我的时间宝盒还在不在。安婧指了指河岸边许多柳树中的一棵,旁边有一块斑驳的巨石。巨石四周已经长满了野草,安婧围着石头绕了两圈,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那块。看样子需要拔掉野草,挖开土壤才行。莫涛拿着铲子,顺着安婧手指的方向,开始挖土,一边挖,一边奇道,这土很松的,好像不久前被人翻过的。安婧仔细看发现有几处野草的枝条和颜色都比其它的新绿一些。
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马珂,她们曾经一起在这里埋过金鱼和时间宝盒。
莫涛挖了有半米深的样子,铲子遇到了硬物,看样子是找到了什么。两人大喜。莫涛忙将坑挖大一些,顺着物体的表面清除掉泥土,泥土下面露出一个黑色的东西,用手去扫了扫,下面是个黑色的编织物。安婧有些疑惑起来,明明记得当时只是埋了一个小木头盒子,怎么现在却出来一个黑色的袋子呢?
莫涛一鼓作气,继续把挖土,安婧忙着把土运出来。两人忙活小半天,好不容易把黑袋子从土里取了出来。黑色的编织袋下面又套着两个袋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一个电视机大小的四四方方的物体,还用透明胶反反复复的缠绕,严实得跟捆绑粽子一样,可见放东西的人多么仔细小心,一定是考虑到即便土壤潮湿,或是河水发涝,有了这么多层的防水措施应该也不会损伤到箱子里的东西。
安婧有些小激动,莫不是马珂将户口本放在这里?
莫涛拿出随身的瑞士小刀撕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袋子下面露出了一个木头盒子,掀开盒盖,好多都是马珂收藏的小玩意,瓶瓶罐罐,乱七八糟一大堆。安婧哑然失笑,马珂这种收藏破烂的毛病还就是改不了。不过要是被一千年后的人类发现可能也还真成了宝贝!
她眼睛尖,在杂物中看见了一个黑色鞋盒子的一角,费了些力气拿出来一看果然就是老屋里存放重要物品的鞋盒子。安婧打开鞋盒子,户口本一大堆的文书证明里面。安婧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马珂竟然把这些东西都埋在了地下,也许是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自己不会再回来吗?
问题是马珂的储物箱算是找到了,安婧的时间宝盒呢?安婧凭着记忆,又指了一处让莫涛挖,这次倒是挖的不深,一会儿就挖到了一个小铁盒子,也是包裹严实,应该就是安婧说的时间宝盒了。四条金鱼的遗骨被装在透明袋子里这会儿真正成了遗骨,也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烟盒子里,可以想象当年安婧对它们的死去有多伤心难过,下葬的仪式非常郑重。
莫涛笑道,你们姐妹还真像,藏东西都跟土拨鼠似的。
安婧不理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石头上有一个蓝色的小斑点和几条弯弯曲曲蓝色波纹。他把石头拿在手里掂了掂,很普通,但总体来说除了石头中间那蓝线,这就是一块鹅卵石而已。
就这?这就是月亮石?莫涛伸头过来一看,感觉跟吃了假药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白天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石头,安婧白了他一眼,接过莫涛手中的月亮石,温柔的抚摸着,好像那不是石头,而是一只熟睡的小鸟。但是到了晚上你再仔细看,那条蓝色的线会像流质一样,像是蓝色的梦。
嘿嘿,都说的这么神。行吧,晚上我可要好好欣赏欣赏。要不把你先把无人机拿出来,试试把这个石头放进去会怎样?
安婧正有此意,从包里取出柚子无人机,莫涛细细观察,很快顺着找到了柚子机的接口拆开,将月亮石塞了了进去。吧嗒一声,月亮石磕到柚子机的底部,好像石子掉入空瓶。
莫涛合上柚子机的开口,球体内部不知从什么地方好像长出了看不见的手,将月亮石托住,一点一点浮了起来。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柚子,足足有5分钟过去了,月亮石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指挥着,不断转着圈想十二面体的核心位置靠近,直到最后稳稳地悬浮在球体中心。
安婧轻轻摇了摇柚子机体,月亮石始终稳稳地漂浮在空气中并没有掉下来,安婧把柚子机放在耳朵旁边听了听,滴答,滴答,滴答,像是钟表又像是水滴。
你说,这个无人机是怎么运作的啊?安婧问莫涛,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柚子机递给莫涛。
这20个小黑球机构非常精密可能是高精密的微CPU,到底怎么运行的还不好说。只是我没搞明白,放个鹌鹑蛋石头进去有什么用呢?是要当电磁用吗?莫涛的话没说完,手掌中的无人机跳了一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大柚子。
柚子机的20个黑球内部隐隐透出蓝色的光泽,月亮石的上的蓝色线条也闪动着光泽,机体传来细不可闻的嗡嗡声,也许它们之间正在遥相呼应,相互感应,欢呼着,庆祝新生!
冷不丁的,柚子机拔地而起直勾勾地射向了天空。安婧和莫涛都大吃一惊,想抓已经晚了,柚子机已经越冲越高,转眼就变成了小黑点消失不见了。安婧正在焦急地眺望寻找,忽然柚子机从大青河对岸的半空中又钻了出来,那小小的球体异常的敏捷,时高时低转着圈儿,像脱缰的野马在河堤的上空表演着杂耍,又像淘气的山雀时而在高空展翅,时而在低空盘旋。几次试飞之后,柚子忽然间向安婧猛冲过来,速度如同雷电,如果真给它砸上,一定能把安婧的鼻子砸成一个坑。安婧吓得闭眼捂脸。耳边乌拉一声怪笑,柚子机孩子气的大笑着在最后一秒做了一个漂亮的翻身,向着老屋那边飞过去,轻巧一跃就消失在老屋的栅栏之后。
安婧惊叹鼓掌,好像看了一场空军飞行表演一样兴奋。她在河滩上翘首以盼,却一直没有看见柚子机飞回来。等了一会儿,安婧有些担心,老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也许柚子机被什么衣物给缠住了,又或者是撞到了什么。
莫涛留下来收拾马珂的箱子,将东西还原埋会地下。安婧一路小跑地上了山坡,老屋的门打开着,安婧想也没想就跑进屋,可是大柚子并不在里面。
忽然,一阵强劲的风从脑后袭来,安婧的头,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股力量把她朝后拽倒,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脖子也被人从后面死死勒住。一只大手从罩布外面紧紧捂住她的口鼻,力量很大,安婧胸口发闷,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用手本能去掰,不知道应该先掰勒脖子的,还是先掰捂着口鼻的,这双手臂过于健壮,根本掰不开。安婧脑袋里一片空白,想喊可是根本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身后的人手臂越发用劲,身体紧紧抵住安婧的后背,把她整个往后拖。为什么会这样?!安婧的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她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开始离开地面,脚下磕磕碰碰。安婧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生命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莫涛呢,莫涛会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是如果他赶来,会不会也遇到危险?
套在头上的布套密不透风,安婧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窒息而失去了力量。那人好像感觉到安婧开始就要失去知觉了,他微微松开了一点。安婧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带着哭腔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还来不及喊第三声,背后的人已经一拳打来,狠狠切在了她的颈部,安婧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像菲儿这样每天都要推陈出新:找新选题,组织文字,配图校对,互动等等环节,这一套做下来简直是超人!
如雨,每篇这么多字的小说是早就码好了字,还是一边写一边发,太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