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许仙
她托梦给他,三月春祭, 繁枝红云,盼他来迎。
遂醒,枕边尤有余香,泪湿青衫,前世别离,飞花入梦,聚了又散。
她说,许了几生的愿,求了几世的缘,只盼这一世,不早也不晚。
他说,浪迹红尘阡陌, 命签卜了又卜, 卦象占了又占,只为捧她入怀,不早也不晚 。
三月暮雨, 他依约而来,一袭青衫,瘦削的肩, 紧拢的眉,春花几多, 流风回雪,那枝是她?
枝头一声轻唤 他仰头四顾,西风微凉, 花影如颤。
飞花飘摇而下, 为这一刻,她苦候已久, 望断了风烟。
一只翠鸟掠翅而起 ,他微微一愣,收了脚步。
飞花被清风托起又放下,顺着他的肩膀徐徐滑落,而他终究什么都没有看见。
再回眸,花事荼蘼,青衫渐远。
来春若有缘,不早也不晚。
同样的梦已做了不下十几回,许仙从梦中醒来,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怅然。
每次都看不清她的脸,每次都能听见她幽幽的叹息,在梦里能感到她的泪落在他的肩头和手心上,令人更觉哀婉。
许仙幼年远近闻名的神童,三岁能识文断字,五岁能诵诗经,七岁能背道德经。他本来不叫许仙,8岁跟着外公去断桥吃小汤圆遇到吕洞宾,许老爷子觉得这段仙缘颇有奥妙,便将孩子的名字改作许仙。
那日吕洞宾倒提着许仙的脚将他肚中的小汤圆倒入西湖,围观的人们欢呼的欢呼,喝彩的喝彩,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注意到墨玉般的西湖水面一条洁白柔软的长缎一闪即逝。许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湖面,湖中摄人的光泽扫过他的面颊,十分晃眼,他以为是阳光,但再定睛细看,却在那片白绸缎的绵软中看到一张皎洁美丽的脸庞。
许仙好像着了魔一样,痴痴地看着她,女人的眼睛比西湖的春色还要妩媚多情,她的嘴角含着妖娆的笑意,比三月的桃红还让人沉醉,雪白的肌肤柔软的身段比荡漾的水波还要滟潋,许仙移不动步子,叫不出声。她的胳膊软腻温柔将他拉入怀中,肆意温存,她纤长的腰肢和腿将他团团缠绕,时而紧压时而揉捏,他觉得胸口发烫,身体被包裹地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中。冥冥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的身子完全不听使唤,甜腻散去,他感到可怕的寒意,好像被浸泡在悲伤和阴冷的水底,迷蒙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女人的笑声,旋即又是时高时低的哭声,他想站起来,却被什么给拽倒在地,他跌跌绊绊地想迈步,只觉脚下一空,便坠入了更漆黑的混沌。
雪花从天而落,一层层地将他覆盖....他的头发,眉毛,肩膀上都是越积越多的雪,渐渐被埋在了雪堆下,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像气泡一样被冻结在冰层下面,终于失去了知觉。
许仙再醒来时,已经是三个月后。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老道姑。只见那道姑黄衣黄袍鹤发童颜,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年纪。老道姑看他醒来,低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仙童也好,是妖狐也好,我救你完全是为了青儿,你吃了我的守魂丹,应该没有大碍了,日后望你好自为之。老道姑说完转身对许家老爷子嘱咐道,日后不要让他进山或是接近蛇虫之类,免再受惊吓。
老道姑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递给许仙,说,这块青玉佛珠你收好,日夜带在身边,能保你平安。说完老道姑头也不回,飘身离去。
许老爷子忙令人取了些银子,可是仆人追出去哪里还找得到老道姑的影子?这三个月许仙昏睡不醒,知觉全无,许府四下请了多少名医都无计可施。
这老道姑来得蹊跷,说话更是玄机深奥。老道姑没头没脑一进门就大哭了一场,又是叹息又是呵斥,但终究还是救活了许仙。老道姑嘱咐说不让许仙近虫蛇之类,许家不敢不听从,从此家中常备雄黄酒,麝香,硫黄之类以应不时之需。
许仙经此一劫,性情大变,读书心性也大不如从前,功名考了几回,只勉强中了秀才。许老爷子不舍逼他,凡事由了他的性子,许仙每日里只喜在花园里侍弄花花草草,熏香,弹琴之类,家人也都由得他。
许母为许仙求签,浅草寺的主持说,许仙命中劫数难逃,犯了百花忌,年年需祭拜百花之神方可消灾除难。
从此每到三月三,许仙都早早起身,更衣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长衫去浅草寺敬香,花祭只有一日,城中的男男女女都会来到断桥边一起清洁花宿,然后载歌载舞,迎神,祈福,花祭后人们会往西湖里放花灯,许仙年年也做上几盏,写下心意给梦中无缘的她,他不知道最后这些花灯都飘去了哪里,但总是希望有一盏能让梦中的她收到。
又是一年花祭,天上飘起了雨,西湖边上游人如织,绿色的春意中都是潮湿的泥土气味。许仙赏过花祭的歌舞,来到断桥边,举目四顾,隔着如泣如诉的烟雾,梨花树下一位白衣女子,身姿婀娜,明眸皓齿,手中擎了一枝梨花在鼻间轻嗅。
一阵风吹过,梨花轻扬如回雪流风,雨色阑珊中,那女子好像感觉到了许仙的目光,向他看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月色一样清澈透明,只轻轻一触,又不胜娇柔低下头去。
不一会儿,她又向许仙看过来,嫣然一笑。这次却没有再躲,两人隔着断桥凝望,目光好像被黏住了。
周围喧嚣的人群瞬间都消失了,世上这剩下他和她,遥遥相望,许仙不由得心念一动,只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见白衣女子没有打伞,衣服眼看着被雨水淋湿,心中莫名的怜惜起来。许仙迈步想要走过断桥,问问她冷不冷,要不要护送她一程....冷不丁,几个孩子跑过,最小的孩子踉踉跄跄不小心摔倒在地,许仙慌忙俯下身子扶起那孩子,再回头去看梨树下,香风依旧却空无一人,白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许仙心中懊悔,好像把心给丢了。一整年恍恍惚惚,心心念念的都是那梨花树下的美丽姑娘,好不容易又盼到一个三月三,许仙一大早就兴冲冲地往断桥赶,他在断桥上来来回回的走了不知多少趟,站在梨树下等了又等,可是始终没有再遇到她,
此时的许仙已经20出头,生得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喜欢他的女孩子多不胜数,但许仙心中记挂着的始终是梨树下的女子。一年没有遇到,下一年又来,他越来越确定她就是梦中的飞花,他说什么也要等到她,为她撑一把油纸伞,披一件衣服,又或是爱她护她陪着她,不再让她在梦中孤苦无依,叹息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