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卢悦 (新浪微博@卢悦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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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过想死的时候吗?
站在窗口或天桥上,晴空万里,白云朵朵,就是这个时刻,也许可以结束一切。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她怕的是什么?
有人怕脑子里不断奔涌的各种思想,就像是烧开水的水壶一样,几乎要爆炸了;
有人怕无人区的荒凉,就算是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也觉得自己像一个鬼影,和这个世界无关。
有人如置身黑暗的丛林,四处都是绿幽幽的眼睛,不知道从哪里会有猛兽袭来……
有人怕回忆,那么美好的岁月,现在洒落一地,如秋风扫落叶,雨打纷飞去,一切都不复存在……
有人如来到外星球,前一秒还在被窝里,后一秒天翻地覆,如置身永恒的噩梦中。
有人痛苦于无法感觉到自己,有人痛苦于太多的痛苦如癌细胞在自己每一寸肌肤、骨骼中蔓延……
如是,结束生命,也许可以让你永远不用浸泡在这种痛苦的福尔马林液体中,做永远的痛苦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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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咨询室,就是见证各种黑暗时刻的所在。很多人到这里,都会把外表的光鲜褪去,把赤裸的痛苦暴露出来,不需要雄黄酒,所有妖精们都现出真身。
很多人都会惊讶甘肃那一家人的自杀,一个绝望的妈妈杀死了四个孩子,一个绝望的父亲杀死了自己。这就像是死神略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帘,那一瞬间,我们都看到了窗外有什么等着我们。
生命很短,人生很长。短到我们来不及完成欢愉,长到我们必须要拿起手机“杀时间”。如果让你放下手机,来到孤岛,你该如何面对漫漫长夜?
每个人来到咨询室,都有一肚子话要说,有一脑袋的问题要问,有那么多的问题要解决。但是真正的问题,都在这些问题之后。
什么时候真正的问题才会出来呢?当我们无言以对的时候,当我们已经不再想要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当我们已经不再自欺欺人的时候,当我们不再用惯常的问题掩盖真正的问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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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刻,几乎所有人都在问我一个问题: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什么,可以支撑我活下去?
家贫、母弱、父凶,一个男孩从小的梦想是要成为强大的男人,爱自己老婆的男人;家富、母强、父弱,一个男孩从小的梦想是要成为随心所欲生活的男人,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操控。
从小在寄养家庭中流浪的女孩,渴望的是长大后可以一世的相拥;总是在争吵中长大的女孩,希望有个暖男来救她出火坑。
创伤的意义,在于它给予了我们梦想和活下去的动力。
我们的前半生要么忙着认同弱者,希望可以有一个世界让我们尽情的弱小下去;要么忙着认同强者,希望从此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打败自己。前者是希望有一个永恒的母亲,活在她的怀抱里,一切皆休。后者是希望有一个永恒的父亲,战无不胜,做永远挺立的阳具。
往往后半生,就是我们的破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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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你会发现遇人不淑,错跟了老板,人性黑暗。你会发现,一切的努力之后,一切都成为泡影。你成为世界上最大冤案里的最惨受害者,而其他人都是幸福的;或者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火坑,你没处逃。
你见过所谓的优秀男人,骨子里都是烂到家的德性;而所谓平庸的男人,又是乏味到家了;或者你奋斗到一定时候,发现了无形的玻璃天花板,也许你一辈子就到这里了;更不用说各种背叛,各种出卖,各种奇葩剧情。
于是三个朋友就来到了你身边:无助感,无力感和无望感。无论你跑得多快,跑得多远,在生命中,你总是要和他们不期而遇。
很多人都问我:我该怎么办?
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他们说:你是咨询师,你见过那么多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办呢?那我付这么多咨询费给你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是要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吗?你这不是骗子吗?
我说:到底我是骗子,还是你是骗子?
他们说:我骗了谁?
我说:骗了你自己。
我说:我曾看过一只甲虫,在墙上遇到一个障碍物,每次爬到那里都会掉下去,它努力了一上午。另外一只甲虫却轻松地绕过那个障碍物,只用了几十秒。那为什么那只甲虫不会绕行?对它短促的生命中,一上午已经够漫长了。
他们说:因为它笨啊。
我说:它不笨,它很聪明,它要不断地骗自己:我一定能爬过这个坎,一定能。为什么它要这么骗自己?因为放弃对它来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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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在那些生命的重要关头曾经被别人放弃过,因此造成了创伤。他们就会成为不能放弃的人。
我曾看过一个电影《海上钢琴师》,讲的是一个在游轮上长大的弃婴,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游轮,甚至到了游轮要被炸毁的时候,他依然坚持与船同沉。
他不是没有想要离开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他想到外面的世界去找她,但在船梯2/3处,他停下来,久久地看着外面的繁华世界,最后他还是转身回到了那永远的子宫之中。
他傻吗?不是,他内在的资源只够他走到船梯的2/3处。再往前走一步,他都弹尽粮绝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就是我们拼刺刀的时候,拼的是什么?拼的就是两个声音:一个是自我安抚的声音;一个是自我指引的声音。
1942年弗兰克被纳粹投入集中营的时候,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仅仅因为他是犹太人,他的一切都要被剥夺。
地狱不再是一个象征,变成了现实,你不再拥有任何人的权利:无尽的苦役和虐待,变质而短缺的食物与蔓延的传染病,你甚至不再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这个时候,你需要问问自己:这样的生活还会继续多久?我还能坚持多久?明天我会病死还是累死或者干脆被随意地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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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黑暗的岁月里,会出现三类人:一种是沉浸在抑郁或焦虑的情绪漩涡,很快被残酷的生活淘汰;一种是封闭住自己所有的感知器官,成为精神上的死人,这样的人也会被淘汰,因为他们也脱离了现实;一种则是可以清醒而灵活地活着。
你需要有两种能力:一个是承受苦役的忍受力;一个是努力适应非人环境,并和决定你生死的主宰者保持良性关系的能力,因为只是一念之差,你就会被送到煤气室。
这时候,你需要有足够的情绪感知能力,运用你的情绪能力影响周围的环境,还需要有超强的容纳自己和他人情绪的能力,换句话说,你的内存要超强,才能代谢如此艰苦的环境。
弗兰克做到了,他用了两个方法:
1.给自己足够母性的安抚:他会每天休息的时候,想象自己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光,这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光;
2.给自己强大父性的支持:他告诉自己,无论自己如何被剥夺,他唯一无法剥夺的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无论他多么不自由,他的内在可以是自由的,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的。
前者给了他安全感;后者给了他掌控感。当一个人能够自我安抚,有了掌控感,那么他就是不可战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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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被家暴的女人十几年都无法离开那个施虐的男人?为什么一个男人反复出轨,对一个女人长期冷暴力,她却无法离婚?为什么他总是忍受老板的侮辱,却一直不能辞职离开,哪怕所有人都看到他有足够的能力开创自己的事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过着其实不值得他们过的生活?
因为,对他们来说,缺少的就是这两点:安全感和掌控感。
为什么一个女人受了那么多创伤和背叛,却不能离开这个婚姻?是因为当年他追她的时候,给了她三个月美好贴心的照顾,这3个月成为她人生最巅峰的高光时刻,为此她可以付出13年,甚至30年的代价,因为她无法相信,离开了这个男人,她是否还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时刻——她不相信这温暖可以再次发生,再次拥有,而且可以由她来掌控。
因为她太穷了,她的内在的燃料太少了,不能像弗兰克一样,在完全断绝了外在的供应以后,依然可以自我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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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从黑暗中走出来?其实心理咨询帮助我们的,就是这两种能力。如果我们的内部燃料不多,是因为我们早年没有人教会我们如何安抚。
此时我会问来访者一个问题:当你挫败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失落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她说:什么都没有啊。
我说:再细听听,是什么让你那么痛苦?
她的泪水慢慢盈眶:我觉得自己很差。
我说:“我”是谁?你有两个“我”,一个是觉得自己很差的“我”;一个是很差的“我”,这两个人是谁?
她说:一个像是我的妈妈,一个像7岁时候的我。
我说:每到黑暗的时刻,你的妈妈就用指责你的方式陪伴你吗?
她说:是的,我很伤心,在我最需要安抚的时候,她总会用刀子剥开我的心。
我说:是的,痛苦也是一种陪伴,好过什么都没有。
一个是永恒的孤独,一个是被人指责,这两个痛苦你会选择哪个?很多人宁可选择后者。因为前者基本就是一种死亡,而我们是需要客体的,是需要有活物的陪伴的,哪怕是一个可怕的伤害我们的人。
但是这种陪伴的代价却会流更多的血。所以,你是否是黑暗中的幸存者,不光取决于你正在面对的艰苦,更取决于你从父母那里学到了什么:是学会了往伤口上再扎上一刀,还是给它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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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学会了前者,他们的生命力就会慢慢衰竭下去。学会了后者,你就能坚持到走出隧道的那一刻。那些来到咨询室寻求帮助的人,大多在前者和后者之间。有些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出去了,有些人则成为徘徊在黑暗中的幽灵。
有来访者说对我说:
谢谢你,在我最黑暗的时候接纳了我,没有你的帮助我很难走出这段岁月。
谢谢你,在我最迷惑的时候给我一条路,让我看清了自己和这个世界。
是的,也许我们可以拥有这样一个过渡的中转站,在踏上下一列列车之前。
小时候我很怕死,因为我很害怕黑暗。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也许黑暗没有那么可怕,也许死没有那么可怕,也许到了老了那一天,我可以平静或欣喜地等待它的到来。
也许那时是我内在真正的自由的时候,是我内在精神的火焰可以永远燃烧下去的时候,我将终于可以免于无尽的恐惧,和这个世界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