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望女成凤》第七章 美国图书馆的效率

女儿想了半天，摇摇头说，自己不会做这道题。

吴平凡赶紧劝道：“珊珊，别放弃，做数学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放弃。你得学会先往左边想一想，再往右边想一想，有的时候还得转过身去想一想……告诉你吧，很多看上去没头没脑的数学题在看过答案之后，你会觉得它出乎意料的简单，懊悔自己当初怎么没往这个方向想。举个例子来说，你现在被推进一个不见天日的大森林里，你明明就在森林的边上，却因迷失了方向而怎么都找不到出口。要想逃离险境，首先你得坚信自己离出口非常近，其次你还得竭尽全力地朝不同的方向去尝试，去寻找出口。做数学题也一样，不能过早放弃，要拿出在森林里求生的劲头去寻找离自己其实并不太遥远的答案。”

女儿把头向左偏了一偏，又向右偏了一偏，依旧说想不出来。

吴平凡继续启发：“珊珊，我让你把12升的酒分出6升来你不会，但是如果咱们退一步，让你分出3升来，你知道怎么分吗？”

女儿很快地回应道：“8减5等于3，很简单，我先把12升那瓶酒往8升的瓶子里倒，倒满后再把8升的酒往5升的瓶子里倒，等5升的瓶子也装满后，8升的瓶子里就只剩3升酒了。”

“很好哇，你看，你已经会用数字进行思维了：第一步你是从8减5等于3这个抽象的概念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我问你，你的瓶子里各有多少升酒呢？”

女儿掰着手指头说：“12升的瓶子里有4升酒，8升的瓶子里有3升酒，5升的瓶子里有5升酒。”

“你看，现在的格局已经和开始完全不一样了，接下来你就要看，是不是还有办法产生新格局，记住，数学考的是一个人的耐心和观察力：第一你要一直不停地往前试，第二你还要仔细观察，每试一步都要看看所产生的结果是不是有可能趋近最后的结果。我认为这两点是做数学最需要的天分。”

女儿开始冥思苦想，车内一片安静，留下的只有从外面传来的单调的引擎声混杂着车轮摩擦路面所发出的唰唰声。

过了良久，女儿终于开口大叫：“我想出来了！”

“真的？！”吴平凡眼前一亮，急忙问道：“快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女儿有板有眼地说：“第一步让三个瓶子里装4升，3升和5升的酒；第二步把它变成9，3，0；第三步9， 0， 3；第四步1，8，3； 第五步1， 6， 5……”

“天哪！”吴平凡激动地说：“珊珊，你很有数学天分啊，你看，你后面的这几步思维完全是在数字层面上进行的。你知道，一般没有经过数学训练的人在做这道题时总会自然而然地想着自己是在倒酒，所以他们的脑子里会不断地想那几个瓶子，想这个瓶子里还装着多少酒，想往那个瓶子里倒的时候能倒多少，倒完后还剩多少，那样的话，他们脑子里转的东西太多了，想不出答案也就非常正常了。而你呢，根本没有经过这种训练，却知道把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简化成几个数字之间的组合游戏，纯粹在数字的层面上去思考。当一个问题被简化了以后，得出正确的答案当然就相对容易了！”

夏雪在一旁插嘴道：“珊珊，你在思考那些数字的时候真的忘了它们所代表的酒瓶子？如果是那样，你的脑子可真是二进制的了！”

女儿皱皱眉说：“我也不知道，反正闭上眼睛试啊试，也不知怎么就试出来了。”

吴平凡补充说：“我认为数学抽象思维的能力是天生的，后天的训练也许会有些帮助，但是没有先天最基本的能力，后天再怎么训练也是白搭。”

下雪努努嘴：“照你这么说做不出这道分酒题的人干脆连数学都不用学了？”

吴平凡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跟你说吧，我认为能做出分酒这道题的人就具备了参加数学竞赛的必要条件，当然能否成功还得看这个人后天是否努力。”

停了一下，吴平凡又说：“我这道测试题和上述理论，你可别到外面去乱说。你知道，我对珊珊的要求相对较高，希望她如果参加竞赛就弄出些成果来。假如别人知道了这个测试法也拿去生搬硬套，弄不好会耽误人家的孩子。”

夏雪点头应道：“好，就把你的测试法则当作咱自家的独门秘方，绝不外传！”

吃晚饭的时候，吴平凡向女儿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珊珊，爸爸现在真的感觉你在数学上很有天分，所以想帮你一把。记住，爸爸绝不是那种虎爸虎妈型的人物———总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爸爸下面所说的话都只是建议，你可以接受，也完全有权力拒绝。总之，你具有最终的决定权。”

女儿怀疑地看着吴平凡，不信任地说：“爸爸你要干什么，不会给我请家教吧？”

吴平凡笑了：“女儿你知道，爸爸最近被公司开掉了，一直待在家里。也就是说，咱们家的收入已经减半了。我们不可能有能力花钱给你请家教。”

女儿的目光不再警觉了，吴平凡趁机说：“珊珊，爸爸想让你的数学跳一级。”

女儿不以为然地说：“可我已经在进度比较快的班级了呀！”

女儿说的是小学升初中时学区举行的一项数学考核，根据女儿那时的成绩，她升初中后就直接进入了高级数学班，而那些成绩平平的人只能进普通班。

“那对你数学竞赛的帮助是非常有限的。”吴平凡解释说，“想想看你参加竞赛的时候，不会做的都是些什么题？”

“列方程的题和几何题。”

“对！”吴平凡赶紧接道，“这些知识你现在都还没学呢！以这样的状态去参加竞赛，很多题目连北都找不到是很自然的。我想你六年级快结束了，如果下个学期开始能和八年级的同学一起上数学课，那你在知识层面上就不会比别人有任何欠缺了。”

女儿撇了撇嘴说：“什么，要我跳过七年级，直接上八年级吗？”

吴平凡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让你跳过整个七年级，而只是想让你的数学跳过一级。”

“为什么要这样呢？”女儿不大情愿地说。

“有很多好处。”吴平凡掰着手指头说，“第一，这对你的数学竞赛很有帮助；第二，将来你上高中时，如果数学已经很超前，就会有更多余地选择其他AP课；第三，你可以借此机会挑战自己，试探一下自己的能力。”

女儿不置可否。吴平凡解释说：“珊珊，我已经查过了，学区会定时举行一个数学考试，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参加。只要考过了，谁都可以跳过当前的数学班。问题是咱们学区的这项考试已经举行过了。不过没关系，学区还有另外一项规定：只要你们学校专管数学教学的老师同意，你同样可以跳级。”

女儿依旧不说话。吴平凡继续鼓励道：“珊珊，所以爸爸给你布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学校里把这件事问清楚，如果有可能，把考试的事情定下来，把时间也一并约好。”

吴平凡使尽了浑身解数，连蒙带骗，连央求带加压，终于使得女儿勉强点了点头。

然而一连几天，当吴平凡问起女儿数学考试的事情时，女儿不是说忘了，就是说没时间问。吴平凡耐着性子一连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板起脸对女儿说：“珊珊，答应下来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呢？”

女儿一脸不高兴地回答：“我没有答应，是你硬让我去的。”

吴平凡一听就恼了：“你怎么这么不讲理，那天不是你亲口答应得好好的吗，以后说话难道我都得拿录音机录下来或者让你写保证书你才承认吗？”

女儿上下嘴唇撅得老高，并不搭腔。

吴平凡火往上撞，几乎到了发作的边缘：“你说，这件事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难道还得我央求你去做不成？！”

夏雪听见父女俩又开始发生口角，急忙过来打圆场：“珊珊，没事没事，来，让妈妈和你讨论讨论这件事。”说着冲吴平凡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到一边去避一避。

吴平凡怒气冲冲地进书房生了好大一阵闷气，等气稍微消下去一点儿了，又觉得很是诡异：怎么家里这么悄无声息的呢，夏雪和女儿既没有大声争论，也没有激烈争吵，好像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又竖着耳朵仔细辨别了一番，依然什么都听不出来。他开始疑惑起来：夏雪大包大揽地说要和女儿谈，别谈到最后全都顺着她，那样的话自己的心思可全都白费了。

正在胡思乱想，夏雪进来了，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女儿答应了。

“你肯定？没拿录音机给录下来，小心明天她又反悔！”

“不会的。”夏雪埋怨道，“你这个人就是脾气太冲，对自己的女儿，能不能讲究些方式方法？”

“我哪里不讲究方式方法了？我的哪句话说错了吗？”

见吴平凡又要较真，夏雪急忙打断他说：“哎，不说了好不好，再说下去，你又要冲我来了。”

吴平凡讨了个没趣，只好咽下了没说完的话。不过他心里仍就暗暗不服：你很注意方式方法，我倒要看看你能让她问出个什么结果。

第二天，女儿还真的取得了一些进展，不过她说数学老师不同意她跳过七年级的课。

吴平凡一听就急了：“数学老师怎么能这么武断呢？她并不真正了解你的实力啊！”

夏雪耐心地问女儿：“这是老师的原话吗，老师真的说过‘不同意’这个词吗？”

“差不多呀。”女儿简单地回答，随后一言不发。

“你能把老师的原话给我们重复一遍吗？”夏雪依然不紧不慢地追问。

女儿支支吾吾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老师的原话其实是“不建议”她跳过七年级的数学课，原因是他们下学期要学代数，数学里最最重要的基础。假如跳过这门课后面又跟不上，那可就没办法补救了，因此她觉得这样的选择风险太大。

吴平凡插嘴道：“她只是不建议，并不是不同意，老师没有把路给堵死啊！”

“老师说了那么多不能跳的理由，不就等于不同意吗？”女儿强辩道。

夏雪为女儿解释道：“珊珊，这样做肯定是有一定风险的，老师作为一个对你负责的人，当然需要把所有的风险都给你解释清楚，可是老师没有说你一定不能那样做的话。老师这样做，是在帮你做一个更加明智的选择，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

“老师当然不会直接说你不能跳，可一旦她说不建议，不就等于不同意吗！”女儿依然不同意妈妈的解读。

夏雪只好继续追问女儿和老师对话中的细节，希望找出一些旁证来证明自己的论点。问到最后，终于又挖出了一些细节：老师所说的结论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和你的父母商量了才能做决定。

“有门儿呀！”吴平凡听了眼前一亮。

“我们怎么和你的数学老师商量呢，要我们去学校吗？”夏雪和蔼地问女儿。

“老师说你们可以发邮件。”

“这么重要的重点怎么藏在最后，我们要是不这么仔细盘问你，你会不会不说出来呀？”吴平凡责怪地说。

“我想你们问了也是白问，老师不会同意的。”

“好、好、好！”吴平凡摩拳擦掌地说，“不同意就算了，可是一旦同意了，你就得好好跟我学数学。”

当天晚上，吴平凡文不加点地炮制出一篇极为客气的邮件，大意是我家的女儿非常喜欢数学，每次参加数学竞赛她都希望自己能够得高分，我们也非常想帮助她。然而女儿觉得现在她所上的数学偏容易，很希望能学些更有挑战性的课程。正好这个暑假她有时间，我们想让她在这段时间里自己学习代数，下学期跟八年级的同学一起学习几何课程。不知她能不能参加跳班考试，如果可以，怎么报名，能不能告诉我们考试的范围云云。

吴平凡发出邮件，静心等待老师的答复。老师的动作还真快，第二天，回复的邮件就来了。

老师在邮件中说，自己对学生的要求很高，一般来说不考过70分不会同意跳班。但是由于代数是基础中的基础，标准则定得非常严格，80分以下的成绩绝对不允许跳班。你们可以在暑假里让女儿好好准备，假如在开学前一周仍觉得有把握，就在那时再发邮件给我，商定考试时间。考试的内容和难度与加州STAR TEST对七年级数学的要求相同，请参考。

吴平凡看完后喜出望外，急忙叫来女儿逐字逐句把老师的邮件仔细研读了一遍。女儿不以为然地说，那并不是同意我跳班，而是同意我考试。

吴平凡却颇有些激动地说：“同意考试不就是把跳班的大门给你打开了吗，现在跳得了跳不了，主动权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女儿耸耸肩：“可她的要求是80分，我恐怕考不到。”

吴平凡笑了，他拍了拍女儿柔弱而幼小的肩头说：“女儿，你放心，老师的要求高，你爹的要求更高。为了对你负责，你考不到90分我都不会答应你跳班！”

“可我根本没学过那些东西呀，你让我拿什么去考试？”

“放心，从明天起我们就开始学，我已经在图书馆把书给你借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拿！”

“你借的是什么书？”

“就是你们上课用的书，又厚又沉，完全符合加州教学标准！”

第二天待女儿一早上学出门，吴平凡就胡乱给自己填了几嘴早饭，嚼着面包的残屑出门直奔图书馆去了。

刚刚开门的图书馆里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几乎没有别人，吴平凡一进图书馆，就脚步匆匆地直奔为读者保留借书的书架。

吴平凡在那书架的格子里上下巡视了一番，发现所有书籍都是按照借书人姓氏打头的字母所排列。自己打头的字母是W，应该排在最后。想到这里他便俯下身子，在书架的最下面一格找到了该字母的位置。

一眼望去，并没有发现又大又厚的数学书，于是他找到第一个以W为打头字母的姓氏，从那里开始一本一本往下查。

从头查到尾，又从尾查到头，不要说数学书，连一本与教育有关的书都没看到。想起自己最近出的那些稀里糊涂的小差错，吴平凡心说这回肯定是不小心又看漏了，于是再回过头去重新查找。

反反复复查了几遍，依旧不见数学书的踪影。他好生奇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死板：为什么只找以W开头的姓氏呢？美国人看到中国人的名字就犯糊涂，分不清哪个是姓那个是名。自己借的书一定是被他们搞混，放到P的那列里面去了。

于是他挺直腰杆，径直到P字母开头的书列中去寻找。然而，和刚才一样，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与数学有关的书。

吴平凡心里好生纳罕，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可真够糊涂的，姓氏分不清，名字也分不清，不知把自己借的书给排到哪个队伍里去了。干脆，也不拘泥于名和姓了，把整个书架来它个大扫荡，只要书是摆在这个书架上，自己就一定能找到！

他开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来去地在书架上寻找，一本一本地把封面上的书名仔细查看，同时仔细推敲一番：自己所借的书会不会装帧比较特别，外面有一层封面，里面再有另一层封面？于是他把每本书的扉页也翻开来看。即便这样他依然唯恐会有漏网之鱼，于是干脆把书中间也翻开，确认的确不是数学书后才肯放过。

这样搜寻了好几趟，依然毫无踪影。

吴平凡开始郁闷了，他找了一台图书馆的公用电脑，登录进自己的账号。没错，那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自己在线借到的数学书已经可以借阅，借阅地点正是自己现在所在的分图书馆。

吴平凡火往上撞，心想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电脑中明明显示我借的书已经到了，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不用说，它肯定是被你们当中哪个玩忽职守的工作人员给顺手丢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我得找你们的人给评评理，你们就是以这样的态度拿着纳税人的钱来对待自己的工作吗？

正巧一位看上去明显是图书馆工作人员的老太太从身边经过，吴平凡便扬起手招了招，趾高气扬地用手点击着电脑屏幕，用带有责备的口吻说：“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很有风度地听吴平凡解释完事情的原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电脑屏幕上查看了半天，然后耐心地解释说，他借的书是一星期前送到这个分图书馆的，今天已经到期，应该是已经被下架运走了。

吴平凡再仔细看看，的确，那本书虽然依旧存留在自己的账号内，但距离最早可借阅的日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回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整天都在督促女儿去搞清楚数学跳班的事情，没有注意图书馆发来的邮件，昨天去看时，那书已经在书架上被搁置好些天了。

他心里有些恼火，便有些鸡蛋里挑骨头地说，既然书已经被运走，那你们就应该更改我账号里的信息。把一个虚假信息放在这儿，害得我白跑一趟。再者说，这书是什么时候被运走的，昨天可是还没有过期的呀，也就是说，在昨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之前，你们都没有权利把书运走，难道你们从午夜十二点到今天凌晨还在工作？

老太太和蔼地说，我们图书馆刚刚开门，应该就是刚才。这样，你在这里等等，我到外面的车上去给你找找。

吴平凡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确看到一辆图书馆专用的运书车停在门口。看来自己想要借的书早已被搬到那上面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上车去找呢！

老太太出去片刻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又厚又沉的数学书。吴平凡一见喜出望外，脱口说道：“书还没被运走？”

“你很幸运！”老太太慈祥地微笑着，“那辆车差几分钟就要开走了！”

吴平凡接过书，嘴里连连地不停道谢，一边在心里嘀咕：都说美国政府部门效率低下，可这图书馆的效率可是异常地高。可不，自己在线上借书，还没反应过来书就运到了；等自己来拿书的时候，只晚了几分钟就被装到车上险些给运走，好像一分钟都没耽搁。自己要是再晚来一会儿，这书今天就借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