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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P乃国内生产总值的英文缩写,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状况的重要指标。有趣的是,这么高大上的经济学术语,中国农民早在50年前就常挂在嘴边了。不过他们讲的是“鸡地屁”,恰与GDP谐音。
1968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苏北某穷县,又被一竿子插到底,去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那里一看,我不禁儍了眼:农民吃的是地瓜干馇子粥(即番薯干加少量大麦碎粒),而且半饥半饱。农民住的房子是泥墙草顶;队长家的房子最好,也不过房基有几层砖,上面还是泥墙草顶。强男劳力一天计10分工;一般男劳力和妇女,只能计6、7分工。到年底分红,口粮之外,强男劳力的10分工可得1角5分钱,非强劳力和妇女,只分到1角钱。这是什么概念?当时集市上鸡蛋5分钱一只,也就是说,强男劳力辛苦一天,只值3只鸡蛋;妇女辛苦一天,只值2只鸡蛋。
我觉得这里农民的生活太苦了,可农民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咱们10分工好歹还值1角5分,有的地方非但分不到钱,还要倒贴呢。”我大为不解:出力干活怎么还会倒贴钱呢?后来我才明白原由。每年收获的粮食先交公粮、再按人头分口粮,已经所剩无几。卖了余粮要还赊欠的种子、农药、化肥等款项,再有剩余才能按工分分红。遇到歉收,还赊欠都不够,工分自然是负值,谁干得多谁就亏得多。这是摆到台面上的解释,还有两个不可明说的原因更重要:在“吃大锅饭”的制度下,农民根本提不起劳动热情,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活,产量怎能提高?加上生产队干部三天两头聚在一起胡吃海喝,吃的都是民脂民膏。农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以消极怠工来对抗。如此恶性循环,工分不变负值才怪。
我们从小就被灌输,说共产主义社会物质极大丰富,可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眼下的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只能“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听上去也不错。然而半个世纪前,中国农村有些地方,根本不能多劳多得,而是多劳多亏。
工分是负值,农民的日子怎么过?当地的农民常讲,他们就靠“鸡、地、屁”。第一是“鸡”,每家限养三只,超过三只就是资本主义尾巴,要被割的。鸡蛋舍不得吃,到集市上卖5分钱一只。农民说:“家里的针头线脑和灯油,全靠鸡屁眼”。第二是“地”,就是自留田,面积不大但精耕细作,一家人吃菜全靠它。
第三是“屁”,就是屁股排泄的粪尿。这里面的文章最大,那时最主要的肥料是人粪尿,十分珍贵。每家每户都设有茅房。农民们去十里八里外办事,有了大小便也要憋着,回去解到自家的茅房里,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除了自家人的粪尿,还要千方百计捡野粪包括捡狗屎。我们几个接受“再教育”的大学生,被安排住在废弃的队房里,连厕所都没有。我们只能钻进附近一座废弃的砖窑去解手。开始时我们担心过不了几天,砖窑将布满粪便无从下脚。谁知道这是杞人忧天:每天天还未亮,砖窑里的粪便就被早起的农民捡得干干净净,连手纸都被捡去烧灶。等家里的茅厕满了,队里便来检查粪水质量(粪水稠度、有无掺泥土),按质按量收购。卖粪是农民收入的大头,扯布做衣、看病吃药都指望着它。
农民过日子不得不靠“鸡、地、屁”,实在悲哀。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大学生,看到农民生活得如此贫穷十分悲催。报纸上成天说,世界上三分之二(又说为四分之三)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看到的却是“水深火热”就在自己身边。谎言被戳穿、明白了真相,是我发配农村接受“再教育”的最大收获。
(图片取自网络)
只是本文所述乃是江苏北部之事,当地农民口中的馇子并非玉米粒,而是大麦粒,所以本人特地用括弧加以说明。请您注意中国各地方言的不同,才不至于挂一漏万。
至于说本人“确实应当去农村好好改造改造”,50年前说这话还能吓吓人,现在唬不了人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