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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学”者,乃工人们对我的称呼。文革期间伟大领袖巨手一挥,我同万千大学毕业生就去接受贫下中农与工人阶级的“再教育”。那年头但凡有一官半职,工人们都以职务尊称,如“张班长”、“李委员”之类。我什么官衔都没有,只因为上过大学,就被称作“王大学”。
我既然在工厂,怎么同养鸡扯上关系?这就要从头说起。我住工厂的平房宿舍,每家门前有块约一分大小的空地,供各家各户种菜、种瓜、种豆,各显能耐。工人们大都来自农村,翻地、浇水、施肥、除草不在话下。我自幼在城市,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干农活确实力所不逮。比如掏粪施肥,工人们一人挑两只粪桶,我和妻子两人抬一只粪桶还摇摇晃晃,不免被左邻右舍笑话。
除了种田,每家还养一、二十只小鸡。当时工资很低,养鸡对家庭经济十分重要,公鸡养来吃肉,母鸡养来下蛋。我干田里的活不行,然而比起养鸡,工人们却不如我。究其原因,他们是土法养鸡,我是科学养鸡。春天时,左邻右舍从上门来兜售的鸡贩子处买鸡雏,而我则到兽医站买优良品种的鸡雏。用现在的话来讲,我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赢了。
刚孵出的鸡雏很娇嫩,我把它们放在草窝里,里面放一个用红布包上的小电灯泡,24小时保温。春天天气多变,寒流一来,邻居家的鸡雏死掉不少,而我们的鸡雏则大多平安。小鸡长到三、四两重,我把它们送到兽医站打防疫针。那一带每年都发生鸡瘟,有邻居家的鸡遭遇灭顶之灾,而我们的小鸡则多半无恙。
小鸡长到半斤左右,开始快速长骨架子。我从化验室要来碳酸钙、碳酸镁、硫酸锰等十几种试剂,按比例拌在饲料中,补充钙质与微量元素。小鸡骨架子长好后,就开始快速长肌肉。我知道此时小鸡最需要丰富的动物蛋白,邻居们却仍是喂米糠和碎青菜,营养根本不够。然而那时连人都缺肉吃,拿什么动物蛋白来喂鸡?某日晚上我发现厂门口的高压水银路灯下,有不少蝼蛄(当地称土狗子)见光聚集,这不是上好的动物蛋白吗?于是我每天晚上带着女儿去捉,一小时能捉上百只,装满一个大玻璃瓶。第二天早上我把玻璃瓶倒过来,土狗子四散逃命,鸡儿们紧追不舍,片刻后每只鸡的嗉囊都鼓鼓囊囊的。此举既为鸡儿补充动物蛋白,又消灭害虫,一举两得。
就这样,我家的鸡死亡率低、公鸡长得快、母鸡下蛋既早又多。特别是有只叫“芦花”的母鸡,经常下双黄蛋。第二年再养小鸡时,左邻右舍纷纷来取经。我把自配的营养粉贡献出来,妻子找来鸡瘟疫苗给他们的鸡打针。工人们皆大欢喜,夸奖“王大学懂养鸡”,算是对我接受“再教育”的评价吧。
至此我总算扳回一城,扯平了干农活的笨拙。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内心深处感到悲凉:在大学里学的生物学、生理学和生物化学,竟只能用在养十几只鸡。我何尝愿意浪费大好时光,满地捉土狗子?养鸡岂是我的本愿?但是不如此,又如何度过那看不到前途的一天又一天?所幸文革终于结束,我盼到了招考研究生,得以从事钟爱的科学研究。时至今日,四十年前养鸡的点点滴滴和那只芦花母鸡,还偶尔在我的眼前浮现。
(附图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