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水运,上大学
武汉水运工程学院78级的北京招生工作,由动力系易扬礼老师(文末合影前排右五)负责,他神通广大,把志愿填报了水运的考生,不管你是第八还是第十二选择,一网打尽,一口气录取了55名北京考生,超额完成任务。北京工业学院附属中学两个考生收到《录取通知书》,丛颖是造船系学船舶建造工艺,我是动力系学船舶内燃机设计与制造。打点好行装,我去联络丛颖,商定一同出发的行程。恰好101中学毕业的康宁在其父亲的带领下,来找丛颖。康宁是家中的小妹,为了结伴同行,在海淀区招生办查到了丛颖,发现同行还有一个男生,喜出望外。
1978年10月中的北京火车站,我们一行三人摆放好行李,两个女生在座位上坐好,离开车还有10多分钟,我独自下车,在月台上踱步。乘坐直快38次(ZK38),18岁的我已经是第三次了。1969年11月,中苏边境对面人家陈兵百万,特别军事行动一触即发。解放军军委办事组一号命令如泰山压顶,北京乃至全国搞战略疏散,我就是坐38次离开北京。1971年7月底我回北京过暑假,9月初,我乘38次经武汉回沙洋五七干校。
有人过来拍我肩膀,把我的思绪拉回到1978年10月。来送康宁的队伍颇有些气势。她坐在车厢的窗口,站台上的人轮流凑上去,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到同行有伴儿,大家都放下一半的心。拍我肩膀的是康宁的表哥,在外地当过兵,提醒我快到点儿了,赶紧上车。表哥机警干练,搭着我的肩膀,像老班长嘱咐新兵,“出门在外,放机灵点,就你一个男孩儿,照顾小妹”。
许虹是船机系,学船舶机械制造专业。11车厢座位刚好与我背对背,她早就听出来我们三个是去水运报到。车一开动,许虹站起来和我们打招呼。许虹的家住二里沟,听说她父亲是在进口大楼的中外运总公司工作,也是在西直门火车站买票,所以我们的座位靠在一起。毕业之后,许虹去了福州,我们没有见过,我在香港华通工作负责管理外运的船,还挺想问问她父亲当年是在哪个处室工作。
38次出北京第一站是涿县。还没有到站,12车厢的郑扬和张丽娟跑来找许虹,六位水运同学,热情打招呼,彼此介绍。郑扬也是船机系,张丽娟是港机系。郑扬毕业后一直在广州工作,在2019年深圳的春茗水运大家庭聚会,我们见过。张丽娟毕业分配到天津港务局,我分配天津新河船厂,我们曾经在北京往来塘沽的火车上,碰见过一次。
车过石家庄,站台上走过与众不同的安宁,去了12车厢。当时我就猜测,十有八九她也是报到的大学生,只是不敢断定是不是水运的同学。入学后,78级的同学,大概都记得造船系有个安宁,大礼堂指挥过全校同学大合唱,还是体操队的运动员。毕业后没有见过安宁,只是在网上,与她的先生王竹,有过一些交流,彼此是同学之外,还算是网上笔友吧。
车过郑州,11车厢上来了几个乘客。其中高个小伙子,扛着个行李卷,挤到车厢中间发现,根本就没有空位子,行李架子也摆满了。他索性放下行李卷,席地而坐。开始行人从过道走过,他还站起来,让人家从他行李上跨过去。不一会儿,他坐在行李卷儿上呼呼大睡,对于往来行人扶着他肩膀从身边跨过,浑然不觉,毫不理会。后来听同寝室的张福友介绍,这位是港机系的丛大好同学,与张福友是中学同学。他们从烟台上火车,在郑州转车,大学四年的寒暑假,来回都是这样辛苦地中途转车,后半程就站着,没有座位。丛大好,毕业到大连工作,我们彼此之间还没有联系过。
硬生生坐了24小时38次硬座车,终于到达武昌。接站的老师,让女同学们上大巴,召集男同学先把行李搬上大卡车。老师又喊了一嗓子,“来几个男同学押车”。一位黑红脸膛的小伙子,趿拉着懒汉鞋,带头去爬“大解放”。爬“解放”有窍门,从边帮上的话是抓槽帮踩轮子,从后面上要把后槽帮的栓子拉出来,抓边帮踩栓子。我不甘落后,跟着他爬上了卡车。我俩闲聊盘道,原来他是张家口苏钢粮,78021班的同班同学。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有中学女同学一同报到水运,巧的是他同学也是造船系工艺专业。当然,这与他带头爬“解放”押行李车,应该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敞篷车开起来拉风,我聊天特点行云流水,他的风格海阔天空,一路上我俩呛风咽沙地对着侃。我只是说了一句“你面若重枣,像关公”,他就从刘关张而魏蜀吴,将三国的军师级干部逐个做了一番鞭辟入里地品评鉴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武汉水运工程学院的教学楼前。水运,水运,78级的莘莘学子,报到来了。
车停稳,卸下行李,热工教研室吴锦祥老师,早已经扶着一辆木板车,恭候我们这些新生多时。吴老师推着木板车,帮我们把行李送到一栋宿舍楼前,各自去找自己的宿舍。
我推开宿舍门,广西的莫里,坐在对面上铺,旁若无人地看一个卷宗里的文件。我1989年从天津调来广东之后,与莫里在工作中彼此打交道多些,同学之间在业务上多有互相学习与交流。
山东的张福友是莫里的下铺。福友是烟台蓬莱人,张家在当地是望族,满门忠烈,人才辈出。福友的祖父是东北军抗日名将于学忠麾下的团长,在抗日战争中英勇牺牲,为国捐躯。2016年我在青岛北海船厂修船,遇到一位意大利船级社的验船师,大连海事大学毕业,名字叫张福晓,我一听就刨根问底,结果还真是张福友的同宗叔伯小老弟,平辈中年纪最小的。
上海的陆震星是我的下铺,他父亲是江南造船厂的老前辈,他属于造船世家,数学基础好,四年大学读下来轻轻松松,闲来他喜欢背诵唐宋诗词,完全具备上董卿《诗词大会》的实力,陆震星毕业后在海运局的职业技术学校教书育人,桃李中远海之天下。不久我们都知道了,他有个中学女同学在港机系。
我们班的科学家聂超群睡另一张床下铺,老聂后来做了中国科学院大学的工程热力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在中关村南大街北书房行走。2002年同学们北京聚会,老聂做东,他带的博士学生跑前跑后忙会务,对我们这些“师叔师姑”恭敬有加,大家很是受用。
广西的赖传平是老聂的上铺,毕业分配到海南的海口市。1986年海南升格建省,他把刚刚退休的《内燃机原理》课刘老师,请去做公司顾问,在内燃机教研室一度引起小小震动。后来,77级师兄陈昌俊如法炮制,请《内燃机设计》课钱老师在蛇口友联船厂做顾问,也是一段佳话。
最后第四张双人床下铺是二班保定的张宝运,66届高中毕业,78年入学时候31岁,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们称他老大哥。系总支王书记来宿舍与新入学的同学逐个打招呼,听说老大哥入学前是老师,夸奖他“学了一遍,再教一遍,搞得扎实”,老大哥老老实实地回应,民办教师教小学的算术,中学的课程“忘光了”。老大哥为人诚恳朴实,大学四年学习很努力也很吃力,但是坚持到毕业,分配在武汉的晴川公司,据说效益还蛮好。
家在武汉的陈方是老大哥的上铺,毕业分配在武汉船级社。入学2个月后,动力系搬去新楼5栋,老大哥和陈方就调整去了另外的宿舍。印象之中,陈方后来大部分时间,与二班的王和住同一个宿舍。
开学上课,同学们开始了从教学楼到宿舍与饭堂之间的三点一线生活。我在中央民族学院的大学校园里出生长大,“文革”中大学老师普遍受批判,甚至进“学习班”隔离,我自己学会了拿饭票去食堂吃饭,对于大学校园生活有着与生俱来的熟悉。现在,自己做为大学生,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学习大学的课程,开始紧张忙碌的大学生活,水运的生活是新鲜的。
77级和78级,从积淀了“文革”10年的中学毕业生中择优录取,实际上来讲,存在历史的缺憾,即使我们78级应届高中毕业生,基础教育仍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尺短寸长。数学,是所有工科生的基本功,无论每个人自己的感觉还是实际教学效果来看,同学之间的差异还是有的。具体我本人来讲,1973年开始读初中一年级,1978年2月高中毕业,平均每个学期至少一个月各种“开门办学”。所谓开门办学,无非是停止数理化课程的正常教学,到农村参加学农劳动,或者在工厂参加学工劳动。实事求是地讲,数理化学习的基础不扎实。英语学习特别,出于个人爱好,我听了2年的北京业余英语广播讲座,工科大学一、二年级英语课程,完全能免修。
康宁的爸爸是清华大学数学系讲师,母亲是101中学的老师,家庭熏陶下康宁对数学的学习有特别的灵性。造船系流体力学与结构力学专业是两个专业,对学生数学水平要求都特别高,通常隔年错开招生,原因大概是数学好的考生不是年年都有。 78级造船系流体力学和结构力学师资班同时开班招生了,那一年录取到数学好的考生,足够多。毕业后同样分配到天津新河船厂的冉立文,是流体力学师资班的,与丛颖结为夫妇。康宁在结构力学师资班里,数学成绩仍然是佼佼者。校园里,我再遇到康宁,看到她总是与唐小红一起画“三点一线”。
唐小红入学前是北京的工人,喜欢穿工装裤,一种有背带,扣子扣在胸前大襟的蓝色裤子,我在《东方红》歌舞剧的表演中,看到饰演青年女工的舞者穿这样的裤子。她们两个走在一起,俨然姐妹俩。其实,她表哥“照顾小妹”的托付,无论是FOB还是CIF,到武昌下火车就结束了。如今,我看到康小妹有了唐姐姐的照顾,心中释然彻底放下了那个表哥的托付。我羡慕她数学好,赞誉之词,溢于言表,成为我校园里见面跟她打招呼的套话。她的回应是夸我英语学习好,也是不吝美言。唐小红站在一旁,静静地来回看着我和康宁,听我们俩个彼此当面美言不尽地互相夸奖,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其实,同样是结构力学班的高材生,相信唐小红的数学一定也很好。与我一样分配在天津新河船厂的造船系宋宏,在学校与唐小红交往密切,与我聊起唐小红的身世,学业与为人,宋宏唏嘘不已。
78级同学中,有不少是中学同学。我知道的,船机系罗光明,与动力系李跃进,北京立新中学。造船系张万林,动力系内燃专业袁晓梅,李小丁,北京13中。尤其最后两位,78级内燃专业同学聚会,初初是大家一定要看周镇和袁晓梅夫妇喝合卺酒或者是合影,后来开人家老夫老妻玩笑没有了新意,就起哄让袁晓梅和李小丁合影,美其名曰“丁梅竹马”。
康宁毕业后在天津新港船厂技校执教鞭,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袁晓梅,毕业也是分配在新港船厂,对康宁的数学好赞不绝口之余。袁晓梅告诉我,厂里有学生或着工友托康老师在北京办事,康爸爸康妈妈对小妹之托是有求必应,事事周全。康老师,在新港船厂赢得了业务好和为人厚道的双重赞誉。写到这里,不禁心疼当年的康小妹,唐小红的过早因病去世,亲如姐妹的康宁,当年得有多么的伤心哎。
苏钢粮的国学有些根底,才气侧漏,四年大学生活悠哉游哉,门门功课擦杆而过但绝不挂科。他的这种举重若轻的才子学风,在78级同学中间显得另类。我则相反是举轻若重,我英文科目免修,其它工科科目考试拖泥带水几乎难过,甚至曾经还有一门要补考。在学校的四年,我们常常一起踢球,在校园附近找小馆子,吃肉。老苏毕业分配在秦皇岛,无论我在天津还是广东,或者回北京,大家多有交集,时不时老同学们聚在一起,喝喝小酒。老苏祖上是四川人,好喝酒,在毛里塔尼亚援建港口,开车出去见到路中间一只撞死的狗,与司机一起拖回来,挂在树上开膛,剥皮,炖肉,下酒。从那以后,施工队自己养的狗,见了老苏远远地绕着走。老苏爱说笑话,班级小群里时不时悠悠然整一句,令人忍俊不住,回味良久。那天他在群里说,找人算了一命,说他99岁有一道坎难过。大家起哄了,都说担心活不到90岁,如果能活到98岁,谁还担心99岁的坎过不去?不料这次却是一语成谶,算命先生写个99是给坐在对面的老苏看,天机不得泄露,实际读起来应该是一个66。 今年9月,部分同班同学在北京聚会,竟然得同学报告,内燃二班的老大哥张宝运同学去世了,享年79岁。秦皇岛同学报告,说老苏没有能活过那道坎,得年66岁驾鹤西去,找东坡先生喝酒吃肉,去也。
人生如梦,47年前报到水运读大学,恍如昨日。如今,同学们大多退休了,不争的现实事实是,即使说65岁以前是壮年,大家也开始步入老年了。值此金秋时节,偶尔回忆一下青春岁月,能不能算是一种更好的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