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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的家(四)我的母亲(2)

(2025-04-06 16:45:42) 下一个

(四)我的母亲(2)

父亲每次回来,总是带着我一起去走亲访友,可是从来没有带我去过上海。在我的印象里,上海似乎离家很远很远,可是我认为那里一定很热闹,也一定很好玩,否则哥哥不会去了就不想回来。

在我七岁那年的冬天,上海还没有解放,可是我们苏北地区都已经解放了,老家去上海已经有些困难了。但由于我父亲两方面都有一些人脉关系,搞张通行证并不困难。父亲突然写信回来说,在上海的三个舅舅,还有外公外婆都要我们今年去上海过年,父亲决定今年寒假不回来了。要求母亲家里安排好后速来沪为盼。母亲便推翻了原有的打算,在临走前为两个姐姐安排好了一切,特别对大姐姐作了好一番的叮嘱,才放心带着我去上海。

         一天上午,从家乘坐人力独轮车花上4-5小时才达到靠长江边的三和港港口,港口几乎没有任何设施,只有几间普通的瓦房,当时乘坐的乘客不是很多,所以乘坐的轮船也只是几百吨的小火轮。尽管船不大,但由于泥沙淤积还不能直接靠岸登船,它只能停泊在港口外面的深水区,乘客通过数只小舢板从港口的岸上驳运至小火轮上。下午三点左右,服务员见我母亲小脚伶丁的还带着个孩子,动了恻隐之心,让我们提前上了小舢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西北风吹在脸上,感得刺骨的冷,小舢板像漂浮着的蛋壳很艰难地向小火轮划去,在靠近船旁时发现,船也在晃动着,船上的水手紧张地用缆绳将小舢板栓住,然后人们沿着悬梯向上摇摇晃晃地爬行,三寸金莲的母亲扶着我几乎在最后也跟着乘客爬上了悬梯,在船员的帮助下爬进了船舱。船舱里没有任何设施,乘客们都集中在几个隔开的统舱里,各自在认为合适的地方零乱地靠着自己的行李躺卧着。后来最后一只载满乘客的小舢板靠上我们的火轮上了船,并艰难地一个个的爬进了船舱,我们的小火轮才摇晃着向目的地—上海驶去。

进入船舱以后,虽然感觉暖和了许多,但舱内的各种异味,使人十分难受,又遇风浪较大,许多乘客开始晕船,呕吐不止,一片狼藉。母亲一手捂着嘴忍着呕吐闭着眼紧靠在行李上,一手搂着偎在她怀里的脸色苍白的我。大约行驶三个多小时以后,天气渐渐昏暗下来,船开始行得缓慢而平稳,船舱里的乘客开始活跃起来,他们议论着吴淞口到了,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往舱外望去,在他们说的吴淞口的水域里,用大石块堆砌起来的碮岸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在碮岸的端头设置着一台忽亮忽暗的灯塔……。

此时,有个见多识广的人在自言自语介绍:这是指引船舶航向的灯塔,又用手指着告诉大家,我们的船将沿着灯塔右侧的航道驶入。果然我们的船徐徐沿着他指引方向驶入,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两岸的高矮参差不齐建筑物都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光,徐徐的向我们靠近,一下子被上海的夜景吸引住了,高楼大厦上和马路两旁的霓虹灯在闪烁着,马路两旁的路灯将马路照的通亮,亮着灯的各种车辆排着长队犹如两条巨龙来回地疾驰着,沿街的人行道上的行人在人群中蠕动着前行……。

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繁华的上海外滩。我们的小火轮停靠在十六铺码头,当我们提着行李走出码头向人群拥挤的出口处走去,父亲已经在出口处向我们招手,我们快步走去,我在父亲的怀里撒了个娇,他抚摸了我一下头,忙接过母亲手里的行李,要了一辆三轮车向大舅舅家驶去。

这是我第一次乘坐三轮车,父亲习惯地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用手搂着,我望着三轮车夫的背影,双脚飞快地踩着踏脚板,穿的印有号码的小马甲在随风飘扬,感觉很滑稽,好奇。小轿车不断地从我们身旁穿过,首次闻到那不知名的味道(汽油味道)是那么的好闻……。

不一会,我们在一扇大铁门前停下,父亲付了钱领着我们进了铁门,又向亮着灯的高屋子走去,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大舅舅、舅妈和他们的孩子彬生和月珍。还有住在隔壁的二舅舅、阿姨夫。虽然我哥哥的婚房也在这里,但他们工作的地方距这里很远,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来这里,没有能见到哥哥和嫂嫂。但感觉这里房子很大,人很多很热闹。

         我当时还是一个体弱多病且极其怕羞的农村孩子,显得很不自在,寸步不离我母亲,正如他们称我谓“乡下小囡”。但我却并不在乎他们对我怎样的称谓,因为对上海的好奇心已经占据了我一切。电灯怎么会亮?它的光亮壮了我在夜里的胆(小时候我很胆小,怕夜。),希望能彻夜亮着,但曾被当时的漏电开关麻过电对它有点害怕。小汽车为什么能在马路上飞驰?真想能进去看个究竟,它后屁股喷出的气味真好闻,使我每天早晨在大铁门外欣闻这种味道。马路上穿着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衣服的行人从我眼前通过,感觉他们都很漂亮、快乐。特别身穿那小西装和花裙子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从我面前通过时,更使我羡慕不已……。

我们一直住在大舅舅家里,与在那里的二舅舅(舅妈一直在海门),小姨夫已经很熟悉了,他们都很疼爱我。我和母亲来的时候,小姨夫和二舅舅都是以踏三轮车为生的,反正三轮车是大舅舅无偿提供给他们的,所以,相对比较自由。当时的三轮车和黄包车都是上海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如果有足够的体力和勤快,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小姨夫和二舅舅从事着相同的职业,但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姨夫是个老实人,姨妈带着两个孩子,舍不得她小阿哥(我的小舅舅)为她在启东向阳村镇附近买的十几亩地,坚持在乡下务农,难得来上海,一般姨父在过年的时候总是回老家。他不善言辞,身体强健,滴酒不沾。二舅舅话特别多,而且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爱争论是非,并且嗜酒如命。所以,他们俩之间话语不多,显然,姨夫认为,毕竟他是哥哥,即使脾气不太好,也用不着与他一般见识,他总是让着一点他。

平时,二舅舅每天踏三轮车下班回来,总是爱买些叉烧,油氽果肉(油氽花生米),猪头肉之类的熟菜,一瓶高粱酒回来,在自己的房间里毫无节制地独自喝酒,酩酊大醉后就和衣而睡过去了,这与他长期单身生活有关。我们来了后知道,舅妈并不是不想来上海照顾他,只是舅舅脾气比较暴燥,处处挑剔,一有不高兴就破口大骂,甚至动手,舅妈实在忍无可忍,才宁愿独自与儿子留守在海门的陆家老宅(土改时,舅妈一直在乡下,才在老宅分得两间房屋,其余都被没收)。我们来了以后,母亲常看到他喝的酩酊大醉,十分心疼他,总是以长姐的身份,规劝他:“老三,你不能这样喝,会伤身体的。听姐姐的话。”说来也很奇怪,以前,大舅舅见了也经常规劝他,但总是与大舅舅大闹一场而告终,尽管他们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过结。后来大舅舅也就不管他了。如今他听了我母亲的规劝后,不但不吵闹,反而醒悟地说:“大姐,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我母亲心里清楚,喝酒是陆家祖传的,陆家没有一个不喝酒的,不让他喝是不行的,但让他有节制的喝酒。既然他有所醒悟,便根据他的酒量向他提出了要求:“老三,你既然答应听我的,那我建议你每次最多喝三两(高粱酒),绝对不要超过半斤(高粱酒)。”从那个时候起,他真的这样做了。

你可别小看他这个样子,他可会烧一手好菜,在日伪期间,曾是一家洋行的厨师,也会几句“洋泾浜”日语呢。日本投降以后,洋行解散了,才做踏三轮车这个行当。我们来了以后,没有少吃他烧的许多菜。

我们虽然一直住在大舅舅家里,但在家里很少看到大舅舅。他基本上一直在外面忙着生意。经常在外地购买大宗货物,然后用火车车皮运回上海,又马上把运来的货物推销转让给那些批发商。回来时,总是提着一旅行袋银元回来,让我们围着八仙桌给他清点。

这次回来,可能是今年年终最后一次了,回来时,除了带回来许多银元外,还带回用麻袋装着的许多年货。打开后知道,有金华火腿,天津的小红枣,福建漳州的桂圆,陕西的核桃,东北的黑木耳和香菇……。

大舅舅看着打开的年货对我母亲说:“阿姐,今年过年我这样打算,你看怎样?你们也难得来上海过年,过几天,我把老爸老妈接过来,他们也很久没有来这里了;让振隆(小舅舅)全家一起来这里吃年夜饭;姐夫学校反正也放寒假了,这里也有地方,让他住过来;伯清(我哥哥)夫妻俩春节期间,也正好也回来,我想让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在这里过个年。”母亲听了以后心里十分感激,但内心总是感到有些愧疚地说:“这样安排当然是好,不过给你们增添了麻烦,很是过意不去。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让你们破费了,春节期间的费用理应由我们来承担,俩老一直由你们在照顾着,我做大姐的没有尽到孝心,春节里让我来尽这份孝心吧。”母亲这样说也不无道理,但从大舅舅的角度来说,他是长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他有这个条件。所以,他最后还是果断地说:“不要再争什么的了,到了上海哪有要你来承担的道理?就按我的安排决定,就是了。”

大舅舅把他的决定通知了小舅舅,可是小舅舅提出了不同的方案,他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他认为父母已经年迈,习惯了他那里的生活,不宜改变他们的生活。原则上各自在家过年,但外公外婆非常想念大姐他们,建议我们在大年夜一起到他那里去吃年夜饭。

大舅舅觉得小舅舅讲的也很有道理,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但他又坚持,我们这里就没有必要各自过年了。他乘着晚上大家都在的机会,对过年作了具体安排,要求我母亲,舅妈配合二舅舅一起操持烹饪,他负责采购;大年夜一起去小舅舅家向外公外婆他们拜年,同时一起吃年夜饭。振隆他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大舅舅真的不愧为长子,人人对他很尊敬,他聪明能干,处事果断,有魄力。整个陆家的要事基本上都他说了算数,一言九鼎,即使外公外婆也全听他的,母亲心里最敬重的也是他,舅妈对他更是百依百顺,心里充满着对他的敬畏,一切任凭他的安排。

父亲也买了许多年货,在大年夜前两天已经来到了福熙路大舅舅家,客厅后面的那个房间,暂时作为我们在上海的家。哥哥和嫂嫂在大年夜回来的,嫂嫂在纺织厂工作,三班倒的很辛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显得很瘦弱,但烫着发,还有涂了口红,很漂亮。她性格内向,常常独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出来,她只见了大舅舅,大舅妈,才主动打个招呼,对其他人都装着没有看见似的不打招呼,包括对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倒是比较开通,从来没有表现出有不满的情绪,而是主动关心她的身体,让她什么都不要做。她对我这个乡下孩子更是不在话下了,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呆过,彼此都没有印象。即使我的亲哥哥也是如此,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与哥哥共同生活过(我刚出生时,他15岁便去了上海,后来几乎没有回来过),彼此都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这次我才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他。他只是用手抚摸了下我的头,表示一下亲热而已就走开了。

大年夜那天也没有全部去小舅舅家,大舅舅全家只去了大舅舅,因为舅妈要照顾彬生和玉珍,特别那个彬生只是怕我大舅舅,但我大舅舅经常外出做生意,被我舅妈惯的十分霸道、顽皮,所以大舅舅以免他去了会捣蛋,只能让他呆在家里,连累了玉珍也不能去。二舅舅一个人当然要去的;小姨父前两天就在十六铺买了船票回老家过年了;母亲和我这次来上海以后,还没有去见过外公外婆,我和父母理应早去看望他们了;哥哥因为嫂嫂身体一直不适,就陪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他们反正与外公外婆和小舅舅他们也比较熟悉,所以,让母亲带个祝福的口信就不去了。

这是我来上海以后第一次出门,期间,我几乎从来没有走出过大舅舅家门外的大铁门,即使妈妈陪着舅妈去巨鹿路菜场买菜也不带我去,让我与彬生,玉珍玩。当时,还骗我说,上海有专门拐骗孩子的骗子,害得我心里一直有这种被拐骗的恐惧,宁愿守着母亲寸步不离,哪儿都不敢去。但心里总想着要去看看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一家人,这也是我们来上海的主要目的。

当我知道大年夜将去小舅舅家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数着日子,期待着大年夜早日到来。惦念着外公外婆,小舅舅他们怎样?那里的弟弟妹妹好玩吗?……内心充满着兴奋和期待。(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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