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匆匆地走了,从诊断到离去仅20天。
中间跟她通过三次话,头两次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有底气,父亲不让我视频,怕我控制不住情绪,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逗她开心。最后一次通话听出她有些疲劳,但依旧吐字清晰有条理,跟儿子和LG都说了几句,还不忘跟儿子开玩笑,说将来找了媳妇一定发照片给姥姥看。谁知三天之后,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没有来及见她最后一面。
我急急忙忙买了机票,直飞买不到,从温哥华转机18小时,到北京正好赶上10月1日国庆节,高铁票都卖光了,幸亏有老同学一家开车回乡,跑高速一路未停歇把我捎回家。走进家门已是深夜11点钟,母亲的照片和骨灰盒摆在正门口,父亲,弟弟,弟媳和侄儿都坐在客厅等着我。我站在母亲的遗像前,父亲递过来一整盒面巾纸,以为我会哭得死去活来。谁知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竟然没有流下来。
看着照片上母亲微笑的脸,想起来小时候她常跟我说,她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如今在国庆70周年的烟花爆竹中离去,是巧合,还是上天的安排?
令我欣慰的是,今年五月我在冥冥当中陪她在海边过了最后一个母亲节。她在沙滩上缓缓地走着,我和父亲前前后后给她拍照。她戴着藕荷色的小帽,系着藕荷色的丝巾,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碎花上衣,笑脸盈盈,冲我说,“这老了老了,还成了老模特!”
没想到这幅画面竟成了她留给我的生命的永恒。
父亲啊,不知您是否能体谅,常年的流浪,一次次泪水教我习惯了母亲不在身边的生活,告诉我哭泣没有用,过后还是要擦干眼泪,自己爬起来。我不想用哭天抢地的方式跟母亲告别,相信在天上的母亲也不想让我这样。
两个星期过去,我每天尽量用微笑陪伴在父亲身边。长到几十年,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这么多话,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我第一次真正读懂了家谱,看到父亲退休后写的几百页的回忆录,从手绘的家族小院几十年的变迁,到上学,到经历文革,为了赶到天安门城楼见毛主席,不顾天寒地冻,穿着单裤挤火车进京,到婚姻遭到家庭的反对,和母亲两个人白手起家,再到工作中遇到的人情世故,父亲用打油诗的形式缓缓道来,从小见过父亲娟秀的小字,却从来没有想过老人家有如此好的文笔。
弟弟白天上班,晚上也过来一起住,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温暖的原生家庭。
重阳节,父亲的老同学们组织去爬山,他起先不太想去,我和弟弟一再鼓励,终于说服他我们陪他一起去。
从小生活在太行山脚下,才第一次体会到它的魅力。和后来在南方上学看到的青山碧水不同,太行山的美在于它的刚劲硬朗,用俊美来形容应该更贴切。那一层层的沉积岩,让人想象它千年的经历。和儿时的记忆相比,如今的它绿了许多。盘山的公路连起一个个小山村,路边层层叠叠种满了各色野花和叫不上名字的树。
父亲的老同学们一共来了20多位,有好几对夫妻。白发苍苍,笑谈着当年的糗事,大家哈哈乐着,感慨着,留恋着,让人感动。
回到多伦多已是深夜,一路的奔波让我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LG陪我出门走了一大圈,枫叶刚开始红,突然想到从中国的国庆日到加拿大的感恩节这两周原来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日子。
一生追求完美的母亲,生命结束得也算是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