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的时候又看到了Mia。她是一位年轻漂亮的盲人女孩,皮肤微黑,象是混血儿。她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身材很好。很喜欢看她牵着导盲犬走在路上的样子,有时候总想偷偷给她拍张照片。她的导盲犬换过一次,特别喜欢先前的那个浅灰色贵宾犬,耷拉着两只长长的耳朵,象只小绵羊,但比绵羊要精瘦,要利索,和她站在一起很可爱,很有画面感。
后来有几个月的时间,那只狗狗不见了。Mia坐地铁上下班,和我一个方向,有时看到她手里拿着盲人手杖忙乱地东敲西敲找路,总想追上去帮她一把。不过她好象没有问题,总能够顺利地下电梯,进车箱。
有一次我和她在办公楼同时等电梯,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的小狗狗,最近为什么没有看到它。她说那只贵宾犬伴随了她很多年,现在老了,退休了。她很遗憾,但是也希望它能轻松地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
跟Mia不熟,偶然在电梯里听人议论,她做客户服务工作,工作很认真,很出色,办公室的人都很喜欢她。
看到Mia,我常常会想起小时候住我们家楼下的阿玲。如果不是天生一只脚有问题,走不了路,阿玲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大眼睛,长长的头发。她上学和我同年级,就在我隔壁班。学习非常好,据说考试总是第一。
阿玲有一个妹妹叫阿香,比她小一岁,也很漂亮,但学习不好,照那时的标准,爱“臭美”,小学的时候就“谈对象”。有时和阿香一起在楼前跳皮筋玩,夸她姐姐学习好,她就会说,“她学习好是因为做不了别的,只能整天在那坐着看书,做完自己的作业,帮我做作业。实在没事做,就抄写家里的新华字典。”说完她还甩甩头,撇撇嘴,“学习好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呆在家里啥也干不了。”
后来搬家了,再也没有见过姐妹两人。再后来听说阿香高中毕业后进了一个工厂当工人。由于漂亮,很快就嫁了人,生了孩子。阿玲呢,由于残疾,高中毕业后没有学校愿意录取,工作也找不上,因为所有招工广告首先就是要求“身体健康”。后来家里人到处托后门,请客,送礼,终于帮她找到了一个仪表工的工作,在一家工厂的仪表室坐着看仪表。她的婚姻,父母也是到处托人帮忙,最后有人帮着物色了一个农村小伙子,父母又是请客送礼,一番周折,帮小伙子办了城市户口,这才换来了人家同意作她家的上门女婿。
阿玲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小小的年龄,眼睛里永远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波澜不惊,跟她说话,她总是微笑着,好象对任何事都不会抱怨,对任何安排都能平静地接受。我有时会想,不知阿玲如果晚出生十五年,她的命运会不会能有些不同。
上星期去多伦多大学的Hart House参加一年一度的交流会,发现这座百年老建筑前面新增添了轮椅坡道,wheelchair ramp。从美观上讲,说老实话和这座绅士气派的哥特式建筑太不搭,况且大门口只有四级宽敞的台阶,在里面开了一整天会也没有见到一位过往的人坐轮椅。可根据政府的规定任何公用建筑都必须保证残障人士的正常进出。从网上简单查了一下关于轮椅坡道的要求,对它的高度,坡度,宽度都有很详细的法律规定。在法律面前,功能第一,至于对建筑整体形象的影响就只能让步了。
记得多年前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公司一位来自美国的客人曾经在闲聊时说,在美国逛shopping malls, 总能看到很多残疾人,怎么在中国就从来也看不到。当时没有太多想这个问题,现在想来,这不应该是个人习惯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各个层面的安全设施和制度保障。只有设施齐全,制度完备了,残障人士才能够自由自在地出行。
来加拿大后无论是在路上,在商场里,在地铁站,在工作大楼,到处都能看到不需要任何人陪伴,独自上下班,独自购物的残障人士,有的残疾程度看起来非常严重,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工作生活。看到正常的健康人,他们永远都是平等,自信,乐观地打招呼,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大声地主动提出,但自己能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去打扰别人。
我们办公楼里除了Mia, 还能经常看到另外两位残障人士,Joe和Susan。两个人都至少有五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常年坐轮椅。
偶尔能见到Joe不用轮椅,架着双拐上班,腿深度残疾,走路非常困难。可他身上永远是西装革履,扎着鲜亮的领带,小头梳得光光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在电梯里见到他,他还时不时做出绅士状,让女士优先。Joe好象是做高级研究工作,有一次在电梯里听他偶尔提起过他当年上法学院的经历。
Susan胸部以下高度截瘫,每天有政府专门的残疾人用车接送她上下班。没跟她直接打过交道,不过有一次看内部的录像才知道她原来还是一个部门的小负责人。Susan也是每天头发吹得很有型,衣服也穿得很职业,很整齐。进了电梯,她会很大方地请你帮她按楼层号。到了她的楼层,她又会让你帮她按住电梯按钮,等她慢慢把轮椅开出去。不过没有她的同意可千万不要over help帮她推轮椅哟!这是残疾人最忌讳的,一定要先征得她同意。
同样的蓝天白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同样的命运。如何帮助包括残疾人在内的弱势人群快乐地享受和普通人一样的工作生活,应该是衡量一个社会体系是否发达的重要标准之一。
Mia这次换的导盲犬是一只黑色的Labrador, 虽然没有先前小贵宾犬的可爱,但却威武稳重,你别说和Mia工作几年后慢慢成熟起来的气质也许更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