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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记录和传讲是我们的使命—《鬼之魅》读后感

(2022-06-02 06:24:00) 下一个

《鬼之魅》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

                                            

听完小说《鬼之魅》再看文字版,仍然津津有味;一群人从孟家集这个小村子走出来,翩翩跃然眼前,这些普通又鲜活的小人物,在时代背景的舞台上,他们的人生演绎似乎微不足道,可他们有喜怒哀乐,他们的思考与怒吼让历史不再是教科书上的几段文字,历史被揭去冰冷的面具,变得有血肉有温度。

一个村庄的历史也是民族的历史,历史不应该只充斥大人物传记;一个村庄的苦难也是民族的苦难,通过小人物的体验来反映大时代,也许更能透视清楚,已远去的时代被一下子拉近,人物不再是被刻意塑造出来的,他们是我们身边活生生的亲朋好友,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他们从我们的记忆中复活,开始讲述自己,那些遥远发黄快要失散的旧事就汇聚在这部《鬼之魅》中,我感受到这段历史寒彻肺腑中又透着冷暖人情,斗争迫害中也毁不掉灵魂的不屈,沉与浮,人与鬼,压制与渴望,人物情景的描写融化在故事叙述中,结构宏大层次分明,内涵丰富细节生动,语言也灵活有趣,极富关中地方色彩,这些都源于作者听松老师深厚扎实的生活经历及提炼功底。

故事围绕孟家集樊、孟两大姓矛盾冲突,由孟姓三猴斗败樊姓兄弟写起,引出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土改运动,大幕拉开,其影响之深波及几代人命运,土改不仅是政治层面的大事,也是乡俗人情关系的大检验,对地主的处置基本由各地村民说了算。三猴作为大地主,最后没被处决,小说虽有虚构,但处处以真实为基础,这也验证了北京文化学者叶匡政对土改研究的总结:“虽然有了土地、劳动、剥削这三个标准,但由于执行者颁布相关规定的滞后,各地出台的办法也大多含义抽象、模糊,使划分阶级的标准在不同地区之间,出现了很大差异。”

土改后不久合作化运动,对土地怀有执念的樊定国不肯入社,老对手三猴来做思想工作,过去的恩怨与眼前的矛盾交汇碰撞,樊定国再刺头不好惹,也难抗时代大势,他放不下的隐忧当然也无处可诉:“还是三猴说得对,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什么叫共产主义?那就是要均天下,共财富……看他们那么多人在一起干活,也着实是红火,热闹,轰轰烈烈的,还真有点像住队的王同志说的那样,众人拾柴火焰高啊,但这么多的人搅和在一起,谁能保证大家个个都卖力?难道就没有人耍奸溜滑,趁机偷懒,在里面混?”

樊定国自私狭隘,又偏执刺头,这样一个被边缘化的小人物似乎活该被众人嫌弃,可他都想到了合作化的重大问题,这些问题也为后面集体经济濒临崩溃埋下了隐患,作者在后文有交待:“从一九五八年实行人民公社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由于生产单位完全失去了生产经营的自主权,而在上级的盲目指挥下进行生产,加之不断的政治运动,当时的人民公社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作者带着深沉的悲悯书写小人物,让每个人物都在他笔下舒展,这不仅是部小说,也是一部村庄史,后人顺着它就能够抽丝剥茧探寻历史发生的渊源。

除樊定国,还有一个边缘人,樊明老汉的叹息也无人能懂,他死前多次梦到狐,他向老友三猴透露:“你知道不,上次我梦见满地的妖狐乱窜,后来就来了四清,你说这几年叫四清把队里搞成啥样子了。这次,我梦见的妖狐比上次还多,还凶,我估摸着,这天下又不得安宁了,可能还要比四清来得更猛。”此处狐仙是隐喻,但一个边缘化的农人反而比有权势的上层看得更透彻,可见那个时代常识和逻辑已经缺失到何种地步!这里的狐又引出上一部小说《狐之惑》并与之呼应。等到红色风暴来临,孟家集人全部梦见狐占领村子,这群浑浑噩噩的乡民才被异象惊醒。会意的读者能领略作者布局这部百万字小说的功底,有如将军战场指挥,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接下来是一系列运动各种折腾,从1965年评海瑞罢官,表面看乡亲们争论得笑话百出,实质是乡村静态发展几千年后被野蛮打破的变局开端,人人都得学习,白天干活晚上开会,只知道背日头过日月、满脑袋玉米糁子的乡亲们应接不暇,那些口号标语喊错了就是重大政治问题,可怕的后果是今人所不能想象的!

大火一点就成燎原之势,不受约束的邪恶如临风见长的怪兽,吞噬着一切真诚善良美好。学校的红色风暴横扫全公社机关单位,流血冲突是必然结果,连长幼有序的基本人伦都成了资产阶级温情,需要被彻底铲除;清风和王建国公然殴打自己的父亲,还有朱大宝的四弟竟对有恩他全家的朱老贵下手,三弟在批斗会上一脚踹翻椅子,导致受人敬爱的徐书记跌倒死亡,是什么把这些单纯的少年变成冷酷打手?问题留给读者思考。

读到这里似针扎心,作者心里一定也在滴血,声嘶力竭地痛斥逆子们显然不够,他让两个受害人见面,同病才相怜,这是最高级的安慰,他俩的倾诉成了最有力的控诉;朱大宝哭泣是隐忍憋屈后情感的释放,把读者的情绪也调动起来,跟他们一起发出质问:“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作者的运笔功力,环环相扣,丝丝入情,类似的妙笔不胜枚举。

孟志坚的“造反团”劣迹斑斑,围绕村里夺权和二次夺权,神棍地痞、贪财好色之徒趁机粉墨登上历史舞台,这样的角色上场,闹出动静之大、百姓遭罪之深想想就让人胆寒。老地主三猴早已看透世事,家人心痛东西被抄走,他说“没镯子戴就不戴了,有什么打紧的?你不戴镯子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不要给我说这是你娘家的传家之物,谁能保证传家之物会世世代代都能传下去,不传了又能怎么样?这个年月,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话何其耳熟,让人不由地想起余华的作品《活着》,还有电影《芙蓉镇》秦书田的那句“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生存艰难已经把人的需求降到最低-只求活着。

作者对这场大悲剧的批判是真诚而犀利的,反思的深度没有局限一个村子,而是经由老红军樊老四上京把视角探进决定历史走向的最上层,看门老头对局势的判断如拨开迷雾,把表象引向纵深发展的历史沟壑中去,这也是一代知识分子反思社会、警示后人所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作者记录整个荒诞的发生过程,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艰难回溯,剥去锈迹斑斑的外壳,给我们展示讲解历史这部机器缺少校正和纠错功能,延续五千年的中国文化,将遭遇什么后果。

造反团恶性整人的第一个后果是打死五猴孟宪峰。在这部书中,孟宪峰是我最欣赏的人物之一,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他并不从众随流,只钟情自己热爱的土地。哥哥们有钱有势对他也没影响,他享受着种地的乐趣,“他一辈子没有和人吵过嘴,旧社会和长工一起在地里干活的碎掌柜,从来也不骂长工,新社会他在农业社里干活也从不和人吵嘴,他不害人,也没有害过人,就算是在地里干活,犁地,耙田,赶车,打场,他永远都是高高地扬着鞭子,却从不抽到牲畜的身上,田野里他撒种时的身影,一把种子随着他的手,踏着节奏,扬了出去,高兴的时候,他的手还会在空中挽个花儿。”

关于宪峰的描写不多,这段文字让我一读再读,能把劳动注入饱满感情和艺术之美,正是当今高度赞美的工匠品质。解放前富贵时,他有平等博爱的人文思想;解放后落魄时,良好的自律背后是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在造反派面前宁折不弯,到最后也没低下挺直的身板。

他后来被草草地埋了,此后村里再也没人想到他。为什么会没人想到他?这正是世人价值观的展现。该享受时不享受,家里为富一方,他还跟长工一样干活;该敝清时没敝清,土改划成分却把地主帽子给戴上了;该服软时不服软,批斗那么多人,就他成了阴间鬼。在村人看来,孟宪峰就是十足的软柿子倒霉蛋,是不识时务的老糊涂。因为在一个丛林法则横行的时代,不讲是非公正,唯武力、权力为王;在此法则下,必然小范围内有家暴,大范围内有武斗内乱,人人之间充斥敌意。本来我们积累的古老文明足以纠正这些,可惜都成了破四旧靶子,人性之恶被无限释放,愈演愈烈,也就难怪孟宪峰被很快遗忘,因为这样的人根本没法生存下去。

人们认为他最多是个庄稼好把式,而我看来,宪峰是个真正具有贵族精神的人,无论富贵贫贱,都坚守内心底线,仁爱四邻,有勇气有担当,他用生命作献祭狠狠打击了邪恶,造反团的嚣张正是从宪峰之死开始转折的。感谢作者提笔,让这样的精神贵族在文字中复活,不至于湮没在时间长河里。宪峰的形象让人难忘,也是对重塑和培育这种精神的呼唤。当今社会到处浮躁,能静下心专注做一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不妨设想一下宪峰生活在当代,村人都出去挣钱了,有的在流水线上奔波,有的一夜暴富忙着炫耀,又有谁会想起他呢?只有他还在田间劳碌,扶犁扬鞭的身影像电影慢镜头,定格在空旷的大地上,显得坚毅又孤独……

宪峰的大青马也有高贵的灵魂,它与主人心性相通,自然与主人一样;作为有灵且美的生物,它的惨死,最能触动读者内心的柔软。真诚和良知是这片土地稀缺的人格,许多人不具有的,大青马挺身而出做到了,它不能声嘶力竭地控诉,只能不吃不喝,它要用生命捍卫良知。而当宪峰被错划为地主时,又有哪个长工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呢?这段旧事写得非常好,读完后内心被无边的沉重感弥漫,久久不散,不禁唏嘘追问-为什么会这样?

除了极端流血事件,常态化的语录操、语录岗、早请示晚汇报也把人整得团团转,老农民跳语录操丑态百出,语录岗更是闹得让行人好笑又胆颤心惊,到七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学时,各地还常举办忆苦思甜活动,包括吃忆苦饭。这是一项提升无产阶级深厚感情的政治活动,形成了很多不成文的规定,必须中规中矩,不能越雷池一步。书中让孟九这个活宝登台开讲,真是绝妙至极,讲到胡天海地处,孟九忘了支书交待“反正你把那最苦的事就往旧社会推,把幸福的事情就给咱新社会身上揽,这不就结了吗”,他侃侃而谈:“要说什么日子最好,那就得说什么时候吃得最好,若论吃得好,也能吃得饱,那还得数给咱们村孟宪魁家干活时吃得最美……要说最苦的日子,那就是60年差点把人没饿死,粮食都让大队书记和队长那些狗日的吃了,把咱社员给死饿呢……”

这个耍奸溜滑的二流子一向被人瞧不起,不务正业落得孤家寡人一个,到后来却因为穷而喜获根红苗正的身份,他端坐主席台俯看众人,自然会产生人模人样的使命感、自豪感,于是大倒苦水,却无意中把天捅破,捂得严实的盖子被猛地揭开,剧情反转,幸福大比拼的闹剧只得草草收场。新与旧,甜与苦,透过文字渗出的真实滋味,值得读者去细细品评。

像孟九开讲这类事还有许多,实属非正常社会的非正常滑稽,让人捧腹不已;而苏文秀的命运则由悲剧贯穿,让人不住叹息,生为弃婴幼年多难,少女时又遇两位公子爱慕纠葛,结婚后丈夫离失,思念了25年后才知他早已是“无定河边骨”。在她身上我看到烈士张志新的身影--不甘向倒行逆施屈服的孤傲。质本洁来还洁去,可惜两人都不得洁去,小说是现实的写照,苏文秀最后的惨死如花陷污泥,令人齿寒,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100年前清学者梁济问儿子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儿子回答说:“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能好就好啊!”三天之后,梁济在北京投水自尽,留万言遗书说:“国性不存,国将不国。必自我一人殉之,而后让国人共知国性乃立国之必要……我之死,非仅眷恋旧也,并将唤起新也。”世界是否一天一天在变好?这是需要汇集历史学、哲学、生物学、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多学科论证的大课题,进化学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天生携带进化的蓝图,可以用来建设一个美好社会。

可现实并不是直线向好,它幽微曲折,还会反复回落。1967年的苏文秀辗转难眠,这一桩桩一件件,“自己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张本用曾追求过的事业,苏文,苏武曾经洒热血保卫过的国度,却到了一种人妖颠倒的地步,谁之罪?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在黑暗的窒息中,总有人抬头仰望星空,怀疑和叩问是追求真理的态度,探寻和行动是灵魂觉醒的脚步。一百多年来,知识分子对真理和民族命运的关注从没停过,张本用、苏文秀,他们是民族的良知,“世界会一天天变好”是他们的信仰,支撑着他们前赴后继,给这个荒蛮世界留下文明的希望。今天,当我们回望他们走过的路,能否明白那句叹息“天亮了,却又昏暗了”?又能否给他们一个肯定的告慰“天不会再暗了”?

孟子文这一章关于志愿军战俘的故事,可谓填补了认知空白。从小到大我们看了这么多有关志愿军的题材,战斗的惨烈,英雄的凯旋,却没从想到还有一个角落,他们就是本书所写的战俘,他们仿佛落入人生的黑洞,成了被抹去存在意义的一群。传统思想被极端偏激误导,于是他们被固化成贪生怕死的小人,耻辱如红字烙进身体。“他们被要求一遍又一遍地书写交代材料,你是如何被俘的,在什么情况下被俘的,有没有向敌人投降,有没有做过损害祖国利益和人格的事,在战俘营有没有被台湾特务收买。一次又一次的审讯仿佛是在流血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又一把的盐”,“他们为什么要给你治疗?把他们的药品和人力浪费在一个俘虏身上,由此可见,你肯定有投敌的行为。”

这样的怀疑何其耳熟,革命青年张本用在延安遭遇清洗,也是怀疑他一路走得太顺了,竟然没有经历过一点挫折就到达延安。张本用找不到人证明自己清白,就跟孟子文说不清战俘营一样,命运何其相似。别人从战场回来有鲜花掌声,他落个“管制分子”帽子,没人拿正眼瞧他。英雄为国流血又流泪,家乡也不是避难所容不下肉身,这世界还有希望吗?拯救,必须拯救! 作品节奏把握得非常好,作者也和读者一样忍不住要出手相助了。

打人少年清风遇到孟子文,一场接近、试探、沟通的交心过程写得绝妙至极,清风殴打继父实在是惊世骇俗,但他还有救赎的希望,在满口粗话的乡亲中,他很快喜欢上另类的孟子文,就是他本性向善的表现。孟子文悉心辅导清风,讲解文化课程,传授伦理道德,这是教育的希望,是人性回归的希望,也是中国的希望。有了足够的知识储备才能认识到自己无知,忤逆少年终于羞愧地低下头。

清风被救赎了,他的变化给银杏一家带来了一缕清风。而被救者对施救者本人也是一种救赎。落魄孟子文,纵然历经枪林弹雨,也不过是乡民嘴里的“俘虏”、“怕死鬼”,满腹经纶又能向谁讲?看无知少年对做过的荒唐事还有愧疚,如同茫茫荒野看到一株幼苗,这何尝不是他跋涉途中的意外收获?他用自己的方式,像火山爆发前的暗流,强烈而又节制地喷涌。他不是给一个孩子讲授,有时像是对自己说话,表情被呼吸唤醒,有了生命的温度和丰富的层次,指向内心的强大力量把孩子散乱的大脑牢牢吸引住;有时更像是跨越千山万水,目光聚在遥远的天际,那个身影还在等待吗?他们曾那么热烈地交流过,渴盼过,然而终抵不过时间,那双美丽的眼睛日渐远去而模糊。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却在这一刻复活,她就清晰地站在眼前,他想起心中默念过的千言万语,思维却在无序地碰撞,转化成无声的潮润在眼眶里打转……这些人物刻画,不用豪言壮语就能打动读者,如春风化雨,也让本书产生一个又一个磁场,不停地吸引我们阅读。

《鬼之魅》写出了人物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更写出了作者的真情实感,人物原形和故事发展都来自作者亲身经历的所闻所见,把那个尖锐复杂又矛盾重重的时代立体化写活了,犹如电影展现眼前。这是一部小说,而我更愿意把它当作非虚构的历史记录来读,彩霞姑娘未婚先孕的事,在极度封闭的年代确实只能这样处理,我就听说过类似的事发生。还有孟全海工作突出准备被提干,组织外调时得到的结论却很不利,这一点就是真人真事。我的伯伯当年是外科医生,工作非常出色,医院领导准备发展他入党,结果内查外调时村里写的不符合事实,不知道村干部居心何在。伯伯几次外调都通不过,结果是以普通医生干到退休。

过往是每个人的历史,活得真实,很难;记得真实,更难。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说那段历史也挺好,人穷点,但至少社会风气好,也没有贪污腐败。这就是典型的选择性过滤历史,没有客观求实的态度,没有纵横比较的方法,历史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所谓社会风气好,家家夜不闭户,这不过是绝对贫困造成的相对安全感,绝不是我们理想中的桃花源。说那时没有贪污腐化更是可笑,我小时候常听大人讲村干部的事,跟书中写的基本一样。没有亲耳听过的,敬请看看村支书的这段:“孟文博除了在村上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外,权力带给他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无论办什么事,都得他点头才行。大队里开会,得先请他讲话作指示,会开完了,还得请他来总结,发号施令。他说会议什么时候结束,就得什么时候结束,只要他不说散会两个字,那么台下的人,哪怕你从早晨坐到天黑,再从天黑坐到天明,也得给他坐着……其次还有村上的招工,入伍这些事也得从他的手里过,他要不高兴,不给你盖章,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除了上面精神上和利益上的满足之外,在生活上他在孟家集又开了一个先例,在大队部盘上了锅灶,美其名曰吃加班饭,能享受加班饭的人除了在队部的干部之外,还有上面派下来工作的同志,以及像孟九这样的给大家忆苦思甜的人,而小灶上的米面油钱则由各个生产小队分摊,所以各个生产小队又多出了一项办公费的开支。”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产生腐败,区别是基于社会经济水平高低所产生的量化多与少而已。

不能否认的是,即使在最混乱最贫困的那些年里,仍然有侥幸受益的,有安享尊荣的,他们的怀旧更多是对往昔的留恋和赞美。我们必须要指出,一个人的个体叙述或某一个团体的叙事,应该放在国家民族的时代大背景下,和集体记忆的价值取向相一致。我们必须警惕一些在其中受益的人群,将自己的幸福记忆强加在全体国民头上,变成集体书写和集体记忆。

作家王蒙说:“写写那些光怪陆离又荡气回肠的岁月。是的,书写面对的是真相,必须说出的是真相,负责的也是真相。我爱自己的父母亲,我必须说到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必须说到从旧社会到新世纪国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论我个人背负着怎样的罪孽,怎样的羞耻与痛苦,我必须诚实和庄严地面对和说出来。我就是从自己的家中知道了历史的过渡需要人们承受的代价。”感谢作者,去国千万里,仍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用详实的笔墨记下这段历史。我能感受到作者胸腔里奔涌跃动的气息,因为他无比清醒,所以才这般不安;他清楚沉船过后,只有静静的海面,后来的人不会知道曾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强烈责任感让他必须写下来,为后世留存一份宝贵记录。

任何时代只有亲历的经历才是这时代真正的经历,所以这部小说及其系列显得犹为珍贵,作者满怀悲悯之心为普通百姓诉冤道苦,树碑立传,对他们心灵的揭示是本书最深刻的部分。作为读者,我们在阅读与理解的同时,还有责任向我们的孩子讲述真实的历史,否则他们永远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以为世界一直只有光明美好,并且还将一直向好。因为没有黑暗作对比,孩子们就无法懂得什么是光明,甚至将罪与罚的道路再走一遍还不自知!苦难本身并不能成就一个民族,关键在于对苦难的提炼与升华;如果连苦难都忘了,那前辈人遭受的岂不是白受了吗?

时光匆匆,比时光更匆匆的是人们的脚步,没有多少人会留意前辈走过的路。这是一群健忘的人,无论多么惨重的伤痛,转头都会忘记。人们啊,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良知,等一等你的记忆,我们只有不断反思过去,才能走好未来的路。狂风依然在呼啸,碎片乱飞,但我们的心中应该有所沉淀,记录和传讲就是我们新的使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投入到历史探寻中去,回忆录或口述家史,每个散落江湖的个体,都可以打造一部大时代变迁下的家国史。

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我们的文明绵延五千年,可是如果连最近几十年的历史都弄不清楚,过去怎么发生的,现在如何展开,未来往哪里去,茫然无绪,四顾沉寂,岂不悲哉?悲哉!

                                                                   程远于2022.6.2

《鬼之魅》详细介绍可登陆美国南方出版社网站查看:

http://www.dwpcbooks.com/product/html/?3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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