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运三年即公元946年十二月初十(丙寅),后晋北征主帅杜重威在滹沱河兵营投降契丹。
杜重威投降时,马军右厢都指挥使皇甫遇没有参预他们的密谋。契丹主辽太宗耶律德光原想派皇甫遇率先带兵进入大梁,但皇甫遇推辞了。退下后,他跟自己的亲信说:“我位为将相,战败不能死节,怎忍心再去对付自己的君主!”到了平棘,他跟随从说:“我已经绝食好几天了,病也很重。主辱臣死,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南行!”于是扼卡住自己的喉咙,自杀而死。
皇甫遇是常山人,他父亲皇甫武旅居太原,曾任遮塞军使。皇甫遇少年时好勇,成年后一脸虬髯,善于骑射。后来成为后唐明宗的李嗣源在藩镇时,皇甫遇在他麾下,累次跟从他作战有功。明宗即位后,升迁他为龙武都指挥使,并遥领严州刺史。后晋出讨东川时,他出任行营左军都指挥使。应顺和清泰年间,他历任团练防御使,很快又升迁邓州节度使。他每到一处,无不施行苛刻暴政,以搜括财富和横征暴敛为能事,因此幕僚宾客大多私自离去,好避免被他连累。石敬瑭入洛成为晋高祖后,皇甫遇移镇中山。很快晋高祖得知他和镇州安重荣联姻,于是让他移镇上党,不久又改到平阳。不管到哪里,他都是任用奸佞小人,所以政事堕落紊乱。当他出镇河阳时,他在辖区内开创另外的产业,开沟引水,用以灌溉自己的田亩,并将经过地方的坟墓全都毁坏。河阳地区的民众因朝廷当时正姑息郡帅武将,都不敢上诉。少帝即位后,他罢职回归朝廷阙下。
开运元年(944,《旧五代史-皇甫遇传》误作二年),契丹南寇,他跟从大军前往澶州,和契丹人在郓州北津交战,击溃了契丹兵众,胡虏士卒淹死了数千人,皇甫遇也因功官拜滑州节度使。开运二年(《旧五代史-皇甫遇传》误作三年),契丹率众进驻邯郸,皇甫遇与安审琦和慕容彦超等人率军抵御。皇甫遇将要渡过漳河时,契丹前锋蜂涌而至。皇甫遇带兵撤退,转战二十里到了邺南的榆林店。皇甫遇跟安审琦等人说:“敌众我寡,退走也没有生路。不如和他们决一血战。”于是自清晨直到午后,双方交战了百余合,双方伤亡很大。皇甫遇的坐骑中镝倒毙,皇甫遇的纪纲杜知敏将自己的马给皇甫遇。皇甫遇上马复战,很久后双方才退下。当时杜知敏已被契丹擒获,皇甫遇跟慕容彦超说:“杜知敏在仓促之中,把自己的马给我,真是位义士。我岂能让他陷身在贼兵之中!”于是和慕容彦超跃马冲进敌阵,夺回杜知敏后返回。甚至契丹骑兵也为他感到豪壮。很快契丹生力军又包抄过来,皇甫遇无法突围。当时安审琦已到了安阳河。他跟主将张从恩说:“皇甫遇等人还没回来,必定被敌骑包围。如不紧急前往救援,他将束手就擒。”张从恩说:“敌兵非常强盛,我们也分不出兵力。将军独自前往有何好处?”安审琦说:“成败靠的是天命。假设不成,我也愿意和他一道战死。假如失去他们二将,我们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于是率领铁骑北渡赴援。契丹见到尘土飞扬,以为救兵大批涌来,只好解围离去。皇甫遇和慕容彦超虽然身中数创,毕竟得以返回。当时诸军无不叹道:“这三人的确都是猛将!”皇甫遇经累迁官至检校太师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运三年(《旧五代史-皇甫遇传》误作四年),契丹重新南下,皇甫遇跟从杜重威在滹沱河扎营,杜重威不久就投降了契丹。皇甫遇后来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皇甫遇死后,远近的人们都为他的大义感动。汉高祖登基后,下诏追赠他为中书令。后周广顺三年(953)正月,皇甫遇妻子宋国夫人霍氏上言,请求剃度为尼。周太祖郭威答应了,并赐给他紫衣和贞范大师的称号,法名惠圆,又赐给她夏腊十(出家人以七月十六为首日,夏腊十即出家人十岁)。
《旧五代史》的史臣评论说:前代人臣的事迹很多。如果世道安泰,那么仗恃宠禄的人很多;但世运如果困窘,那么效死输忠的人就所剩无几。像皇甫遇那样愤激而殁,王清那样血战而亡的,近世以来,不过几人而已。那些临难捐躯或守正遇害的人臣,比起那些惑于妖艳而丧命,因为醉酒而亡身的大官,实在是相去甚远!
皇甫遇拒绝担任前锋后,辽太宗让跟随杜重威投降了的彰德(相州)节度使张彦泽出任。张彦泽率领两千骑兵倍道疾驰,连夜渡过白马泽。
十二月十六(壬申),少帝才得悉杜重威和副帅李守贞等人已在本月十日率领诸军投降了契丹。
当夜,张彦泽率军自封丘门杀开关门进入京城。同时,前曹州节度使石赟去世,他是少帝的堂叔。
自后晋大军在中渡寨与朝廷隔绝联系后,少帝和大臣们只能端坐着忧心重重。宫廷的卫兵全在北面,朝廷束手无策。得知滹沱河的投降当夜,朝廷又探知张彦泽已到了滑州。少帝急忙召宰相李崧和冯玉与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到大内议事。正在商议要下诏让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起兵赴难时,大约在五鼓(半夜三点)初,张彦泽就带着契丹蕃骑进入了京城。李彦韬率领五百禁兵前往抵御,但无法遏止敌骑的进展。张彦泽接着在清晨进驻明德门外,京城为此大为惊扰。
宫中相继起火,少帝亲自提着宝剑驱拥着后妃以下的十来人,准备投火自焚,但被亲校薛超拦住。很快宫人带来契丹人从宽仁门递入宫中,由张彦泽转来的辽太宗和皇太后慰抚他的书信,少帝这才作罢。大内都点检康福全在宽仁门宿卫。他登上城楼打探敌情,张彦泽将他喊下。
少帝急忙派人去召开封尹桑维翰和景延广,并马上下令扑灭宫里的烟火。少帝然后打开宫廷城门,坐在苑中,和后妃们相聚哭泣。他召翰林学士范质起草降表,说:
“孙男臣重贵上言:本月十七日寅时,相州节度使张彦泽、都监富珠哩率领大军入京,带来翁皇帝赐太后的书信,说在滹沱河下接收杜重威一行马步兵士,现正带领蕃汉步骑前来临幸汴州。先前,唐运告终,中原失驭,历数已穷,厄运至极,以致天缺地倾。先人有田一成,有众一旅,但因兵连祸结,当时已力屈势孤。翁皇帝救难摧锋,兴利除害;躬擐甲胄,深入寇场;犯露蒙霜,度过雁门的险要;驰风掣电,实行中原的诛伐。黄钺一麾,天下大定。势凌宇宙,义感神明;功成不居,因此带来了晋祚的兴起。所以翁皇帝有造就石氏的大功。
“不久天降灾祸,先君谢世。臣遵承遗旨,继承基业;谅暗(服丧)之初,荒迷失次;凡有军国重事,全都委托将相大臣。至于擅自继承宗祧,并非禀承皇命;轻易发送文字,当即胆敢抗尊。臣自启衅端,果然导致翁皇帝的震怒,以致祸至神惑,运尽天亡。十万大军无不望风而束手;亿兆黎庶全都延颈以归心。臣背弃大义,包含羞耻,贪生忍耻,自己带来颠覆;上头连累祖宗,下头偷度光阴,苟延残喘。翁皇帝如能顾念往昔,稍稍收敛雷霆之怒,不赐天子的诛杀,不绝先人的祭祀,那么臣的百口将承蒙翁皇帝再生的仁德,臣的一门将身怀无法报答的恩典。这虽然是臣的愿望,但并非臣胆敢奢望的。臣与太后并妻子冯氏及举家亲属,将在郊野面缚(双手反绑)待罪。所有国宝一面、金印三面,现让长子陕府节度使石延煦和次子曹州节度使石延宝管押进纳,并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太后也上表自称“新妇李氏妾”。
辽太宗任命的京师都监傅住儿入宫宣读辽太宗的诏命。少帝脱掉黄袍,身穿素衫,两次下拜接受宣旨。他身边侍从无不掩面哭泣。少帝派人去召张彦泽前来,想和他议事。张彦泽说:“臣没有脸面见陛下。”少帝派人又去召他,张彦泽微笑着没有答应。
有人劝桑维翰逃去。桑维翰说:“我身为大臣,能逃到哪里去!”因此坐着听天由命。张彦泽以少帝的名义去召桑维翰。桑维翰到了天街,遇见宰相李崧,停下马来交谈。还没谈完,就有军吏到马前向桑维翰拜揖,请他赶赴侍卫司。桑维翰知道自己不免一死,因此望着李崧说:“侍中在朝廷执政,今日国家破亡,反而让我桑维翰去死,这是为何?”李崧面有愧色。张彦泽两腿张开,倨傲地坐着见桑维翰。桑维翰责难他道:“先前我从罪人之中将你提拔上来,重新让你担任大镇藩臣,还把兵权交给你。没想到你忘恩负义,一至于此!”张彦泽无言以应,只是派兵看守住桑维翰。张彦泽当年任彰义节度使时,曾残忍地杀害幕僚张式而成为罪人,而桑维翰救他不死。。
宣徽使孟承诲历来靠佞巧得到少帝的宠信。到这时,少帝召见孟承诲,想跟他商量大事。孟承诲躲了起来不去。少帝出宫后,寓居在开封府的楼舍里,将孟承诲背恩的事告知张彦泽。张彦泽因此派人捕捉到后把他杀了,并将他的妻女全都许配给契丹部人。孟承诲是大名府人,最初是本府牙校。石敬瑭到大名府时,看中了他,于是升迁他为客将,并在后来奏请他为宗城令。任满后,因百姓的举留,朝廷任命他为常山的藁城令。他在任上都有政绩。晋高祖有了天下时,提拔他为阁门副使。他经累迁成为宣徽使,官至检校司空、太府卿、右武卫大将军。当少帝嗣位后,他靠纤巧奸佞和迎合旨意得宠。他又和权臣宦官表里勾结,凡是朝廷为外臣施恩的美使,必定让孟承诲担任,所以一年之中,他去了不止四次。他趁机捞了不少钱财,所以他的居第华丽宽敞,也积累了众多财富布帛。孟承诲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后汉高祖刘知远即位后,下诏追赠他为太保。这是后话。
张彦泽杀了孟承诲后,纵兵大掠,穷人也趁乱打劫,争相进入富人的房屋,杀人取货。这样搞了两天后才平静下来,但都城已被抢掠一空。张彦泽居住的地方财货堆积如山。他以为自己有功于契丹,便昼夜饮酒作乐,放肆自娱,出入府第时随骑常达数百人,他的旗帜都题着“赤心为主”,见到的人们无不讥笑。军士捉拿了犯罪的人到他面前,张彦泽也不问所犯何罪,只是瞪着大眼,竖起三指,立即让人将他们推出砍断腰身或脑袋。张彦泽历来和门使高勋不和,便利用醉酒时闯进他家,杀了他的叔父和弟弟,还把他们的尸体摆在门前。士大夫和平民全都不寒而栗。
中书舍人李涛当年因张彦泽残杀张式的事曾强烈要求晋高祖杀了他。这时他跟亲友说:“我曾上疏请求诛杀张彦泽。如今国家失守,张彦泽又如此胡来,我的脑袋能保得住吗!然而我也无可奈何。与其逃去躲进水沟里,而且也难免一死,倒不如前去见他。”于是自己写了见面的门状去拜谒张彦泽,上头说:“曾上书请杀太尉(这时显然契丹人已封张彦泽为太尉)的人李涛,谨来请求纳命。”张彦泽看了门状后,欣然走下台阶迎接他。然而李涛还不放心,又问:“太尉果然会宽恕我吗?”张彦泽说:“看了你的门状,见到‘纳命’二字,就让人怒气顿息。你又有什么好担忧的!”李涛平时为人滑稽,知道自己这下没事了,又开玩笑地模仿伶人的样子说:“太尉既然相恕,何不将压惊绢拿来。”张彦泽大笑,因此善待于他,还跟李涛说:“舍人今日惧怕了吗?”李涛说:“我今日的惧怕,也就像足下昔年的惧怕一样。假使高祖采用我的进言,事情岂能一至于此!”张彦泽放声大笑,让人拿酒给他喝。李涛斟满了一杯喝完后离去,旁若无人。
十二月十八(甲戌),张彦泽将少帝与太后及诸宫亲属搬迁到开封府舍居住,片刻也不许他们逗留。宫中一片哭声。少帝与太后和皇后乘坐肩舆(轿子),十来名宫女和宦官徒步跟从。路上见到他们的百姓无不为他们悲伤流泪。少帝带着内库的全部金银珠宝放在身边。张彦译让人暗示他说:“辽太宗来时,可不能将这些东西藏起来。”少帝怕了,只好把金银珠宝全都放回去了,也分出一部分送给张彦泽。张彦泽选取了其中的珍奇宝货,然后将其余的东西封存起来,等待辽太宗的到来。张彦泽还派控鹤指挥使李荣(通鉴作李筠)带兵看守少帝,断绝他跟外人来往。少帝的姑妈乌氏公主贿赂守门人,得以进入府舍与少帝诀别。她回归府第后就自缢而死。少帝和太后给辽太宗的表章,也都必须让张彦泽先看了后,才敢上呈。
少帝让人从内库中取出几段布帛,但管理内库的人不肯,说:“这不再是皇帝的东西了。”他又向李崧请求弄点酒喝,李崧也找了个借口说:“臣不是舍不得酒,只是担心陛下杯酌之后心情忧躁,可能会做出什么令人不测的事来。臣因此不敢奉进。”少帝又想见见李彦韬,李彦韬也推辞不去。少帝为此惆怅了很久。
冯玉卑躬地巴结张彦泽,请求亲自去送传国宝给契丹,希望辽太宗会重新任用他。
楚国夫人丁氏是皇子石延煦的母亲,很有美色。张彦泽指使人把她弄来。太后故意拖延着不让她去。张彦泽破口大骂,立刻派人将丁氏给用车子载走了。
当晚,张彦泽派人用带子将桑维翰给勒死了,然后告诉辽太宗,说他自缢而死。辽太宗说:“我没打算杀桑维翰,他何必要这样做!”于是下令厚抚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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