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即公元783年十月初八(壬子),朱泚在长安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十月十一(乙卯),唐德宗李适在奉天杀了右仆射崔宁。
朱泚亲自带兵紧逼奉天,军势十分强盛。他任命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为副帅;任命李忠臣为京兆尹兼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和拓东王,以防御关东的王师;任命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带兵三千到便桥抗拒朱泚,并与朱泚大军在醴泉遭遇。韩游瑰想要退回到奉天,翟文秀说:“如果我们撤回奉天,贼兵也会紧随而来,那等于是引来贼兵逼迫天子。不如留在这里,建立壁垒。那样贼兵必定不敢越过我们向奉天进发。如果他们不顾我们而直接向奉天进发,那么我们就可以和奉天兵马夹击他们。”韩游瑰说:“贼强我弱,如果贼兵分军拖住我们,然后直趋奉天,而奉天兵力也很微弱,谈得上什么夹击!我今天紧急赶往奉天,正是为了保卫天子。况且我们的士卒饥寒交迫,而贼兵多有钱财。假如他们利诱我们的士卒,我将无法禁止。”于是率军进入奉天,朱泚也随后而来。官军出战,首战失利。朱泚的士兵争着来到城门,想一拥而入。左金吾大将军浑瑊和韩游瑰带兵血战了一整天(《旧唐书》说:自卯至午,杀伤殆半)。城门内有几辆装草的车,浑瑊派虞候高固率领甲士用长刀砍杀叛军士兵,官军甲士无不以一当百。然后他们将草车塞住城门,纵火焚烧。众军利用大火反击叛军,叛军这才后退。夜里,朱泚在城东三里外扎营,敲打梆子,满山遍野地燃起火炬。他还派西明寺僧人法坚负责制造攻城器具,拆毁佛寺,用拆下的木材制造云梯和冲车。韩游瑰说:“佛寺的木材都是干薪,我们只要准备火把等待他们。”高固是高侃的玄孙。朱泚此后每天都来攻城,浑瑊和韩游瑰等人昼夜力战。派去救援襄城的幽州兵马听说朱泚反叛,纷纷突入潼关,跑到奉天归降朱泚,普润的卫戍士卒也归附于他,因此朱泚有了数万部众。
唐德宗和陆贽谈到这场叛乱的起因,深为自责。陆贽说:“导致今日的祸患,都是群臣的罪过。”唐德宗说:“这也是天命,并非由于人事。”陆贽退下后上疏说:“陛下一心想要统一寰宇,四出征讨不肯臣服的藩将。结果凶恶的头领逃过诛伐,叛逆的将领相继作乱,导致兵连祸结,已经将近三年。出征的王师日益增多,朝廷的赋敛日益加重。内自京邑,外至边陲,路人有遭到锋刃的担忧,居民有遭到索求的困扰。所以叛乱相继而起,怨声此起彼伏。非同寻常的危机,黎民百姓都深有感受,只有陛下还穆然深居宫内,独自被蒙在鼓里,致使凶恶的士卒击鼓前行,光天化日之下侵犯宫阙。他们难道不是利用我们的问题和百姓流离失所的处境吗!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然而他们见到危难却不能竭尽忠诚,面临困境却不能效力拼死。臣所说的‘导致今日的祸患,都是群臣的罪过。’岂是不实之言!陛下又认为国家的兴衰都是天命。臣听说‘天所视听,皆因于人。’所以祖伊责备纣王说:‘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历数纣王的罪行说:‘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这全都证明,不归究于人事而推给天命,是毫无道理的!《周易》说:‘视履考祥。’又说:‘吉凶者,失得之象。’这就是说天命由人,这道理再明朗不过了。所以圣哲的意思和《六经》的含义,无不认为祸福由人,而不说盛衰有命。所以人事办得有理而天命降乱的先例是从未有过的。同样道理,人事大乱而天命降康的先例也从未有过。近来征讨颇为频繁,刑网也十分严密,造成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同身居大风大浪之中,汹涌不定。上自朝廷列臣,下达黎民百姓,人人都早晚聚集一块,无不担忧,觉得必然会发生变故。近来泾原叛卒的哗变,正是士人和庶民所担忧的事情。京师的人们成千上万,他们固然并非全懂得神算巫术,或者精晓占卜龟书,然而却都清楚导致寇盗的起因。所以这未必全是跟天命有关。臣听说天下治理,或许照样会发生动乱;天下动乱,或许照样会导致治理。的确也有没有祸难而失去天下的事,也有因为多难而建国兴邦的事。如今动乱已经发生,过去的事也无法挽回;然而治国兴邦的大业,关键还在陛下励精求治和谨修仁德。何必去担忧作乱之人,何必去畏惧蹇厄之运!只要勤励不息,就足以导致天下升平,何止只是荡涤妖异气氛,很快收复宫阙而已!”
十月十七(辛酉),灵盐节度留后杜希全和鄜坊节度使李建徽与朱泚的军队在漠谷交战,结果官军败绩。
同时,魏博的田悦劝说恒冀王武俊,让他和马寔一同到临洺攻打李抱真。李抱真再次派贾林去劝说王武俊道:“临洺的兵马精锐,而且很有防备,并非容易攻取。如今即使战胜得地,得到的好处也全归魏博。如果不能取胜,那么恒冀的元气将会大伤。易、定、沧、赵,都是大夫原来的地盘,不如先去夺取。”王武俊于是谢绝了田悦的请求,和马寔一道北归。十月十八(壬戌),田悦将王武俊送到馆陶,执手泪别,并送给王武俊及其将士非常丰厚的礼物。
先前,王武俊召来回纥兵马,让他们去断绝朔方和邠宁节度使李怀光等人的粮道。李怀光他们西去之后,回纥的达干带着一千回纥人和二千混杂胡人刚好抵达幽州北部。朱滔趁机劝他们留下,想和他们一道前往河南夺取东都,响应朱泚。他将河南的女子和金帛许诺给回纥人作为贿赂。朱滔娶了一个回纥女子作为侧室,回纥人则称他为朱郎,并且贪图他的许诺,便答应了。
贾林又劝王武俊说:“自古以来,国家有祸患时,未必不因而更为兴旺。何况主上是九业(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代宗)天子,聪明英武,天下人谁肯舍弃他而去共事朱泚!朱滔自从成为盟主以来,非常轻蔑同列。河朔一带古时并无冀国,冀是大夫的封域。如今朱滔自称冀王,又往西倚靠他的兄长,往北引来回纥,他的意图是要吞尽全部河朔地盘,在此称王。大夫即使想向他称臣,也未必办得到。况且大夫英勇善战,并非朱滔能够相比。大夫又曾以忠义亲手诛杀叛臣,只是因为当时宰相处置失宜,大夫才被朱滔诳骗引诱,所以蹉跌至此。不如和昭义的王师并力攻取朱滔,势必成功。一旦朱滔败亡,朱泚就将不攻自破。这将是不世的功勋,转祸为福的办法。如今诸道联合围攻叛军,叛乱不用多久就能平定。一旦天下已定,大夫再悔过而归国,那不就晚了吗!”当时王武俊已和朱滔有了矛盾,因此捋起袖子严肃认真地说:“二百年的天子我不能称臣,岂能向这村夫小儿称臣!”于是决定与李抱真和马燧相结,约为兄弟。然而他表面上依然侍奉朱滔,对他的礼数十分周到恭谨,和田悦各派使者到河间去拜见朱滔,祝贺朱泚称帝,并且请求派马寔的兵马和他共同到赵州攻打康日知。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率领子弟军在汝州,听说发生国难,急忙带兵入援。十月十九(癸亥),他们和朱泚的部众在见子陵(《新唐书》作思子陵)交战并打败了他们。因为东渭桥有转运的积粟,刘德信所以进驻东渭桥。
朱泚在同一天夜里(《旧唐书》作癸巳,显然为误),同时攻打奉天的东、西、南三面。次日,浑瑊率军力战,打退了他们。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十月二十一(乙丑),朱泚再次攻城(《旧唐书》说他们‘自丁未开始攻城,到十月二十五己巳已经二十多天,矢石不绝。’这显然有误,因为初三丁未泾原军刚刚哗变,五天后朱泚才称帝。进攻奉天最快也是在此之后)。
同时,将军高重捷(《新唐书》作高重杰)和朱泚部将李日月在梁山之隅交战并打败了他们,然后乘胜追击。高重捷身先士卒,结果被叛军伏兵擒获。他麾下十多人奋不顾身,追上去想夺回高重捷。叛军无法抵御,便砍下高重捷的脑袋,抛弃了他的身子后跑了。高重捷的麾下收了他的尸身回到城里,唐德宗亲自抚摸着尸身,哭得非常悲哀,并让人用蒲草结成他的首级安葬了他,追赠他为司空。朱泚见了他的首级,也哭着说:“真是位忠臣!”也让人用蒲草绑成身子安葬了他。李日月是朱泚的骁将,也战死在奉天城下。朱泚将他的尸体送回长安厚葬。他母亲竟然不哭,反而骂道:“奚奴!国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而你要造反?死已晚了!”当朱泚败后,他的党羽都被灭族,只有李日月的母亲没受到牵连。
十月二十五(己巳),唐德宗加授浑瑊为京畿、渭南、渭北、金商节度使。
十月二十八(壬申),王武俊和马寔率军来到赵州城下。
当初,朱泚镇守凤翔时,曾派部将牛云光带领五百幽州兵去卫戍陇州,并让殿中侍御史兼陇右营田判官韦皋留在陇右担任留后。当陇州刺史郝通逃奔凤翔时,牛云光假装生病,想等到韦皋到来时,伏兵拿下他以响应朱泚。事情泄露后,他只好率领部众去投奔朱泚。到了汧阳时,他遇到朱泚派出的宦官苏玉,正带着诏书加授韦皋为中丞。苏玉劝牛云光说:“韦皋是个书生。你还不如和我一同回到陇州。韦皋有幸接受诏命,那就是我们的人。如果不受,你可以带兵杀了他,不过就像杀只没娘的猪崽那样!”牛云光答应了。韦皋从城上责问牛云光道:“早先你不告而行,今天又回来,这是为何?”牛云光说:“先前不知道明公的心思。如今明公有新的任命,所以又回来了。还希望明公能对我推心置腹。”韦皋于是先接纳了苏玉,接受他带的诏书,然后跟牛云光说:“你如果真无异心,请将铠甲和兵器暂时全都交出,让城里人没有疑心,然后就可以全部进城。”牛云光觉得韦皋是个书生,容易对付,便将铠甲和兵器都交给了韦皋的人,然后进城。次日,韦皋在郡府的馆舍宴请苏玉和牛云光及其步卒,埋伏甲兵把他们都杀了。他接着修筑祭坛,同将士誓盟说:“李楚琳这贼人虐杀本使(即凤翔节度使张镒)。他既不能事奉上司,又怎能体恤部下?我们应当一道出兵讨伐他!”于是派他兄长韦平和韦弇前往奉天,又派使者向吐蕃求援。
也在这月,商州军队发生动乱,杀了刺史谢良辅。
十一月初二(乙亥),唐德宗以陇州为奉义军,提拔韦皋为陇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出任奉义军节度使。朱泚又派宦官刘海广许诺韦皋为凤翔节度使。韦皋杀了朱泚的来使。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和渭北节度使李建徽会合,总共有士兵一万人(《旧唐书》作六千),入援朝廷。他们即将抵达奉天时,唐德宗召集将相商议他们到奉天的路线。关播和浑瑊说:“漠谷道艰险狭隘,担心会遭到贼兵的伏击。不如从乾陵北面,沿着柏城过来,在城东北的鸡子堆扎营,和城中将士形成掎角相应,同时还可以分散贼兵的势力。”卢杞说:“漠谷的路近。如果遇到贼兵的伏击,那么城中出兵也能接应得上。假如走乾陵,只怕会惊动了陵寝。”浑瑊说:“自从朱泚围城以来,他们日以继夜地砍伐乾陵的松柏,造成的惊扰已够多了。如今城中危急,各道救兵还没过来,只有杜希全他们来了,所以他们的担子很重。如果能占据重要地形扎营,那么打败朱泚就不是问题了。”卢杞说:“陛下用兵,岂能跟逆贼相比!如果让杜希全他们这样过来,等于是自己去惊动陵寝。”唐德宗于是命令杜希全他们从漠谷过来。
十一月初三(丙子),杜希全等率军来到漠谷,果然遭到朱泚的军队伏击。叛军占据制高地,用大弩和巨石打击官军,造成很大伤亡。奉天城中出兵接应,也被叛军打败。当晚,杜希全他们四支部队全都溃败,退保邠州。朱泚将缴获的辎重摆在城下向官军示威,跟从唐德宗的官员对望着大惊失色。戴休颜是夏州人。朱泚于是加紧攻城,并凿穿堑壕,环绕奉天城。朱泚接着将总部迁移到乾陵,可以在山陵上俯视城中,奉天城里的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朱泚还在乾陵上寻欢作乐,往下俯瞰城中,言词大多侮辱傲慢。他还时不时地派使者环城招诱士人和平民,笑他们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病愈后,得知唐德宗临幸奉天,便率领众将赶去那里。张孝忠受到朱滔和王武俊的压力,依靠李晟为援,所以不想让李晟前往,多次想劝止他。李晟于是将儿子李凭留下,让他娶张孝忠女儿为妻,又解下玉带贿赂张孝忠的亲信,让他们帮助劝说他。张孝忠于是听任李晟西归,并派大将杨荣国率领精锐六百人和李晟偕行。李晟带兵出了飞狐道,昼夜兼行,抵达代州。十一月初四(丁丑),唐德宗加授李晟为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和马寔攻打赵州,但无法攻克。十一月初八(辛巳),马寔撤军回归瀛州。王武俊送了他五里地,犒赏并赠送了他将士丰厚的礼物。王武俊自己也回归恒州。
唐德宗到奉天避难时,陕虢观察使姚明扬将军事委托给都防御副使张劝,自己前往唐德宗的行在,张劝则在当地招募到数万士兵。十一月十一(甲申),唐德宗任命张劝为陕虢节度使。
朱泚围攻奉天近一月,城中的资粮全都耗尽。唐德宗曾派一名健步如飞的士兵出城侦察敌情,那人以严寒为理由,跪着奏请要得到一件紧身棉袄和马裤。唐德宗让人寻找却没找到,最终还是怜惜地默默派他去了。当时为唐德宗提供的御膳也才有粝米二斛。每天夜里,趁着叛军士兵休息时,朝廷总要派人用绳子缒到城外,采摘些芜菁根进献给唐德宗。唐德宗召见公卿将吏,跟他们说:“朕因为仁德不行,自陷危亡,也是活该。你们其实无罪,应当及早投降,也好拯救家室。”群臣无不磕头流泪,说愿意为朝廷拼尽死力。所以将士虽然困苦危急,然而锐气不衰。
唐德宗到了奉天时,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入援勤王,李怀光也答应了。崔纵于是收集了所有军资和李怀光一道前来。李怀光昼夜倍道兼行,到了河中时大家都已精疲力尽,因此休整了三日。河中尹李齐运倾尽州府的财力犒劳将士,还设宴招待;将士们因此还想拖延。崔纵先带着货财渡过黄河,然后跟将士们说:“到了河西,将把东西全都分赐给大家。”众人贪图钱财,因此西渡黄河,进驻蒲城。他们总共有五万人。李齐运是李恽的孙子。
李晟一边行进一边收集散兵,也从蒲津渡过黄河,驻扎在东渭桥。他起先只有四千士卒,但李晟善于安抚驾御,和士卒同甘共苦,所以人们都乐意跟从他。十天半月里他的部众就有了万余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出讨李希烈,带领三千人在襄阳。这时他也从武关入援,进驻七盘,并打败朱泚部将仇敬,接着攻取蓝田。尚可孤是宇文部落的别支。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的祖先是安息人,骆奉先将他收为养子。他带兵守卫潼关将近十年,为部众所服。朱泚派部将何望之袭击华州,刺史董晋抛弃华州逃往唐德宗的行在。何望之于是占据了他的城池,将要集聚兵马断绝往东的道路。骆元光带领关下的兵马袭击何望之,何望之战败后逃回长安。骆元光于是进驻华州,召募士卒,几天里就得到万馀人。朱泚多次派兵攻打骆元光,但都被他击退,因此叛军无法东出。唐德宗因此任命骆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于是带兵二千西驻昭应。
马燧也派他的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儿子王汇带兵五千入援,进驻中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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